“我從來不知道該如何去愛一個人才叫做愛他。
“我試着去理解卻發現我理解不了。
“但我好像能感受到你的愛,你對我的愛。”
那麼濃烈,那麼炙燙,又讓她不禁感到難過。
不是為她自己,而是為他感到難過。
因為不值。
她不是一個值得愛的人。
披上他的外衣,走出廂房,她手裡拿着沾血的木簪子。
幸虧是木簪,他的傷口并不是很深,她已經簡單替他上藥包紮妥當了。
“真是胡來。”
她喃喃輕語,然後将目光落向蜷縮在牆角的少年。
“阿姐……”
看見她出來,他立刻伸手抓住她衣角,擡眸仰視着她。
如玉般精雕細琢的俊顔,此時比夜色更幽暗也更可憐。
他與她是如此相似又是如此不同。
“我好像讓黃雀轉告你了吧。”她面無表情地俯視着他,一字一句無比清晰地啟唇,“‘我再也不想見到你了’。”
“阿姐,我錯了,我真的知錯了!”
“錯哪兒?”她問得很輕很冷。
“我不該在酒裡下藥,我不該如此卑鄙地算計他……”
“還有呢?”
“還有……”他一時語塞,思索着自己還有什麼需要反省。
“真彌。”她微微彎腰,愛憐又可惜地摸了摸他的頭,“你唯一做錯的地方就是你不聽我的話。”
“阿姐我……”
“噓。”纖指放在唇前,她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聽我說,乖。”
“嗯……”
“我對你的要求從來隻有一個,就是希望你聽話。”她語重心長地說,“可你一次又一次讓我失望了。”
他想開口争辯,卻記起她剛剛說的,于是隻能咬住唇,繼續聽她說。
“我以前就覺得隻要你聽話,哪怕你是累贅,我也會帶着你,畢竟你是我的弟弟,我們從出生前就在一起,但現在我發現我對你的縱容反而害了你。這麼多年,你一點進步也沒有,你以為你是卑劣,在我看來你是愚笨呀,真彌。”
她用風輕雲淡的口吻數落着他,看着他好似一隻被主人嫌棄的小狗,隻能抓緊她衣角,生怕她會一腳将他踢開。
“如果你從今往後能夠做到聽我的話,不做多餘的事,那要我原諒你也不是不可能。”她輕撫着他的後頸,低頭抵住他的額頭,“你自己來選吧,是現在就離開與我再也不見,還是選擇做我最聽話的弟弟。”
在她眼神的示意下,他像終于得到恩準般,急切又苦澀地開口“阿姐…你明明知道我根本沒得選……”
他完全無法想象沒有她的世界,就像他無法想象地獄。
“阿姐……”他撲進她的懷裡,用盡力氣地環抱住這個折磨他又疼愛他的女人,感受着她溫暖的手撫摸着他的頭,感受着從她身上飄來淡淡的酒香,那是那個男人留在她身上的氣息。
“不要嫉妒他。”她的聲音自他頭頂柔柔地響起,“他和你不一樣。”
“是我…不如他嗎?”他小心翼翼地問。
她沒有回答他,隻是沉默地回抱住他。
***
第二天清晨,杜絕在一陣頭疼欲裂中醒來。
“你醒啦!”
迎接他的是阿金那張大大的笑臉。
“阿金?”他微微訝異地看着和自己同在侯府為奴的阿金,“你怎麼會在這兒?”
“當然是來照顧你咯。”阿金一邊扶着他起來,一邊給他遞來一杯水,“你看看你,我現在不在你身邊,你就喝這麼多。”
他沒有反駁阿金的話,隻是默默地喝下他遞來的水。
對于昨晚的記憶,他是模糊的,可就算模糊,他還是能想起一些細節。
比如詩會上他被一群人刁難,還有他喝下了那個叫“婉兒”的歌姬為他倒的酒,然後……
他的記憶變得模糊起來。
“疼。”
“你不要緊吧?”
“沒事。”
當左肩的傷口被阿金無意間碰到,疼痛又喚醒了不少他腦海中的片段。
他記得在這間廂房裡,在這張軟榻上他失去了引以為傲的自持與冷靜,對着打扮成歌姬模樣的真尋,肆意發洩那股無處安放的欲焰。
可他醒來卻沒有見到她的身影。所以這一刻他有些不确定了。
他昨晚抱的女人究竟是不是她?
一想到有别的可能性,他便渾身僵硬。
不過很快他的顧慮便打消了。
因為婉兒來了。
“杜公子,小女子是向你請罪來的。”
婉兒跪在他的面前,向他坦白了昨晚發生的一切,包括真尋來過的事實。
“若不是那位小姐及時出現,小女子就要犯下大錯了。”
“你也是被逼的。”他沒有怪罪婉兒,他知道她是有苦衷的。
真正的罪魁禍首是神樂真彌。
“謝杜公子大人不記小人過。”婉兒向他磕頭謝恩道。
“快起來吧。”
雖然他這麼說了,但婉兒卻仍然跪着。
“小女子還有一事相求。”
“什麼事?”
“小女子沒有完成少爺交代的事,如今也不能回到少爺那兒,小女子懇求杜公子能收留小女子我。”
“收留你?”
“小女子願意為奴為婢,報答杜公子。”
“這……”他其實明白婉兒現在無處可去的處境,可他并不想帶一個女人在身邊。
在他猶豫着要怎麼拒絕之際,一旁的阿金開口勸道:“杜絕你就答應她吧。你看她多可憐啊,而且你讀書這麼忙,有一個丫鬟在身邊照顧也沒什麼不好,當然我也要留下來。”
“你也要留下來?”
“對啊,我留下來當你書童不行嗎?”阿金拍着胸脯道。
“這就是你特地過來的目的?”
“唉,你也知道我和侯府的管家脾性不和,我想來想去還是來投靠你最好。”阿金笑嘻嘻地摟住他的肩膀,“杜絕,我信你一定能通過會試還有那個什麼殿試,将來你做了大官,府裡肯定得招人啊。這不提前招了我和這妞兒,不也挺好的嗎!”
“别說笑了,我還沒當大官呢。”他揉着微微發疼的太陽穴,“而且我現下也沒多餘的錢雇傭你們。”
“我(小女子)不要錢!”阿金和婉兒幾乎異口同聲地說。
或許是太過默契,兩個人又互相望了望,才一個接一個地說:“我可以在這書院裡賣點書啊,筆啊什麼的,再不濟我可以賣我自己。啊,我是指賣苦力,幫那些公子少爺搬東西什麼的。”
“小女子會唱戲,會做女紅。”婉兒怯生生地小聲道。
他在這倆人之間來回看了看:“就是說你們甯可貼錢也要跟着我?”
“嗯!”
見他們齊刷刷地點頭,他似無奈地歎了一口氣,心想着,這不會又是她的安排吧?
***
他說過隻要是她希望的,他都會照做。
但他沒有想過正是這樣的想法讓他得到了一個可笑又可悲的結局。
雨水順着他的額發一滴一滴地落下,渾身濕透的他卻感覺不到一絲絲冰冷。
因為他的心更冷。
在他聽到她親口對他說。
“杜絕,我不能嫁給你了。”
她在說什麼?他都已經通過殿試成為狀元了,他好不容易有了可以迎娶她的資格。然而她卻像忘了她與他的誓約,冷漠地站在屋檐下望着被護衛攔住的他。
“我要進宮做皇後了。”
“……”
什麼是剜心剔骨,在她說出這句話的那一刻,他對這一出現在刑罰中的詞有了真真切切的實感。
而僅僅是剜心剔骨還不夠,她要給他最後一刀,徹底結束他對她無休無止的愛。
“杜絕,别再在這兒淋雨了,我是不可能和你走的,你回去吧。”她微笑的樣子宛若修羅,最美麗也是最殘忍的修羅,“隻要是我希望的,你都會答應,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