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嘉岷看着眼前的飯菜,很簡單。過油肉、青椒肉絲、蚝油生菜、糖醋土豆絲、番茄雞蛋湯,太家常了,他的飲食裡,不會出現這樣的菜色。飯局上,哪天不是鮑生翅肚,每道菜恨不得有個傳奇典故。
可是,這些菜又是親切的。小時候,媽媽做過這樣的菜,當時,那些菜葉同樣冒着熱氣,它簡陋、平凡,它溫柔、包容。
原來,吃了那麼多宴席,最撫慰人心的,還是這一桌幹淨的家常菜。
是啊,幹淨。湯嘉岷想了許久,遺憾發現自己中文水平不夠,隻能用幹淨來形容。它們是幹淨的,吃這頓飯隻是為了填飽肚子。
湯嘉岷第一次正眼看陳麒,破産煤老闆的兒子,這個标簽從他身上摘下。有力競争者,這個标簽重新被打上。
竹爸爸隻待了三天就回去了,他的手機配件生意火爆,丢不開手。
陳麒遵照媽媽的意願,送她去旅行。漫長的官司耗盡心力,魯國君暫時沒有工作的動力。陳麒找了專業陪玩,要求他們随後通報情況。
知道竹青今天回學校,去寝室卻沒找到他,陳麒問過室友,聽說有個四川老鄉來找。
四川老鄉?竹青的投資人的名頭已經輻射到家鄉了嗎?
陳麒找出去,在食堂後的涼亭裡找到人,遠遠望去,一個身形高挑瘦削的男生站在竹青對面,一身黑,他微微低着頭,額發蓋住眼睛,看不清表情。
竹青也沒料到,李河會來找自己,“你在這邊讀書?還是來旅遊?怎麼不早些告訴我,我們這邊有蜀鄉會,大家都是老鄉,可以結伴的。”
李河迅速擡頭看了一眼,又低下頭,小聲道:“武漢,我在那兒讀大學,二本而已,不是啥有名氣的學校。”
李河不肯詳細介紹自己的學校,生怕這樣的成績在名校面前、在竹青面前拿不出手,尤其有他這次來的目的襯托着,李河更不願意開口。
“挺好的,槐花鎮能上大學的是少數,你是優秀的那一撥。”竹青誇完就笑起來,自己也上了大學,自嘲,“有王婆賣瓜的嫌疑。”
“沒有。”李河輕聲反駁,握着黑色書包帶子的手緊了又緊。他昨天就到了,但他沒有竹青的聯系方式,靠着老家口口相傳的信息,找到了這裡。打聽到竹青今天回學校,他一直守在宿舍不遠處,生怕錯過。
“嗯?你說什麼?我沒聽清。”竹青側頭,不習慣他一個大男人說話這麼小聲。她想起李河小聲的道歉、小聲的提醒,心想,可能這就是他的風格。
一個請求而已,不說出來,怎麼知道成不成呢?李河毫無預兆蹲下,從黑色書包裡拿出一個塑料袋。
“請你借三萬給我。不是給我自己花,給我二姐。我今年剛上大學,自己打工掙學費,沒有多的錢給她。我能想到的有能力借我錢的人隻有你,對不起,明明不熟,還來麻煩你。我寫了規範借條,分三年還給你,利息按銀行走。你放心,我已經找好兼職,肯定還的上。”李河從塑料袋裡拿出自己的工牌、和同事的合影、銀行的流水條,勉力證明自己有還款能力。展示自己的學生證、助學貸款證明和身份證複印件,表示自己絕不跑路。
往日流言蜚語重新進入腦海:“他家兩個女兒說是走丢了,誰知道他們是送人還是賣了,為了生兒子,人性都沒有了。”
在自來水廠家屬區生活的李家人,隻有兩個兒子,那李河口中的二姐?“我記得你家隻有兩兄弟。”
李河停頓片刻,自揭瘡疤:“我有兩個姐姐,大姐養到三歲,送給了我媽娘家親戚,深山裡,沒聯系。二姐養到七歲,我媽再次懷孕,賣了。她還記得家裡,日子過得苦,跑出來,想求這邊拉一把。我爸媽沒讓她進門,我帶她和我一起到武漢。她養家扣了她的身份證和戶口,要把她嫁人換彩禮。
竹青沒有問他為什麼不報警、找媒體曝光之類的,個中自有苦楚,她隻是更細緻的追問這位二姐的情況。
原來,李二姐當年被賣的時候已經能夠記事,到了養父母家裡日子不好不壞,和普通農村女孩兒一樣。養父母生了兒子之後她就辍學了,初中畢業被同鄉小姐妹帶到南方打工,住八人一間宿舍,吃工廠食堂,身份證扣在老闆手裡,工資大部分被養父母截留。
年紀小不懂什麼權益、法律,生活環境就那樣。她住到工廠宿舍才知道世上有内褲這東西,養父母從來不教她生活常識,眼睛看不到,她就不知道世上有内褲的存在。雖然家裡衣服、被褥都是她洗,可養母從不讓她碰這些私密東西。曾經好奇看飄揚在晾衣繩上的内褲,養母拎着掃帚疙瘩把她從院壩打到豬圈,罵她下賤不要臉。等到十六歲,李二姐才被舍友告知,人人都該穿内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