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在樓下和老李掰扯半天,李江他媽哭嚎聲震天,一點兒體面都不要了。
哭聲響徹整個家屬樓,大多數人躲在窗後偷偷摸摸看笑話,水廠的領導也住在這裡,工會主席、婦女主任這些人幹了一輩子調解工作,心裡知道李江他媽不靠譜,也隻能硬着頭皮出來勸。
“老竹啊,算了,算了,瓷器不和瓦片碰。”
“老李啊,管好家屬,鬧成這樣,不像話。這事兒往前推三十年,封建迷信要批鬥的。”
李江他媽尖利哭嚎:“往前推三百年,神仙還顯靈呢!”
老李看到領導出面,仿佛終于能聽懂話了,上去給老婆兩巴掌:“家去!丢人現眼蠢婆娘!”
老李是最看重體面的,強勢的老婆、無能的兒子、走失的女兒,總之,他是不知情且無辜的。明眼人能明白,不明白的人,說再多又有何用?
竹林回家,把喧嚣關在門外。“别在家裡住了,我去招待所給你開間房。”
小鎮是行最好的酒店叫槐花酒店,與小鎮同名,是當年老招待所改造的,如今很多上年紀的人還習慣性叫它招待所。
“不用,他家還敢明目張膽上門搶人啊!好不容易回家,不說這些掃興事。”竹青拉開行李箱,翻出禮物:“我給你買了錢包、皮鞋、皮帶,還給爺爺奶奶、家家婆婆買了衣服、帽子,過兩天給他們送過去。”
“哎呀,一把年紀了,不用這些花哨貨。”竹林習慣性推拒,手已經摩挲着錢□□質表面,又把皮帶換上,“我第一根皮帶是公社大菜市上買了牛皮帶,打孔的那種,用了二十年,還沒爛。”
“那個年代質量很好的。”
“是啊,貨真價實牛皮的。賣皮帶的就是我們公社的牛倌,中醫院都從他手上收牛骨頭。”竹林笑着講古,說他的少年時代。
父女倆齊心協力做了頓晚飯,辣子雞在辣椒殼裡找雞肉,水煮肉片滿盆紅油上再撒辣椒面,蒜苗回鍋肉要加小米椒配色,入目一片紅彤彤,唯一的綠色是雞湯豌豆尖。
爽!
吃的時候倍兒爽,早上起來臉上冒痘。竹青照着鏡子擠痘痘呢,突然聞見一陣燒焦的味道。壞了!别是廚房着火了。
竹青拉開房間門,燒焦味兒更濃了,跑進廚房一看,沒失火。往窗外看去,煙霧是門外傳來的。竹林一把拉開大門,李江她媽正拿着一疊黃紙三根香,鬼鬼祟祟在竹青家門外牆腳下燒。
見竹青出來,李江他媽撒腿就跑。
竹青氣不打一處來,進屋接了一盆冷水,潑熄了黃紙堆,煙霧和黑灰一同騰起,嗆得人直咳嗽。
竹青倒提一把掃帚,氣沖沖往李家去,李家那個單元,煙霧缭繞,熏得人眼睛疼,同棟樓的家屬圍在門口看熱鬧。
竹青從縫隙裡看過去,一個穿着樸素的老年男人正在講解,指着面前一盒子米道:“上面四片白菜是四季生财。”三隻蠟燭插在米上,其中兩隻穿透白菜葉:“這是三隻敬神香。”又拿出一卷紅色鈔票卷好塞進米堆:“這是月月紅。”最後指着桌下照着的火盆道:“紙錢不能停,火不能熄,這是他一輩子能掙的錢,大錢!”
李江面無表情坐在藤椅上,平時無法無天的他,此時卻安靜坐着,任由“神仙”施法。
“神仙”往盆子裡放了三個燒熱的石頭,一瓢冷水下去,石頭發出嗤嗤的聲音,騰起陣陣煙霧。“神仙”拿着盆子搖晃,石頭與盆子碰撞發出響聲,端着盆子繞李江三圈,又把盆子塞到李江坐的藤椅下。“神仙”又點燃一把黃紙,摸着他的額頭,從上往下繞,嘴裡念念有詞。
水汽、煙霧和燒紙的黑灰圍繞着李江,他木楞地坐在藤椅上,周圍人像看猴一樣圍着他指指點點。
氣氛詭異又熱鬧,“神仙”并未披紅挂彩,衣着平常,走在路上不會被人多看一眼那種。來看熱鬧的人不知信不信這套,大家站在外圍,說着與“作法”毫不相關的話題,顯得并不把這事兒放心上,但又不知為何非要來圍觀。
李江物理意義上的印堂發黑,黃紙騰起的黑灰飄落在他額頭,“神仙”幾次在他身上撫摸、拍打,為他祛除纏身的小鬼。
竹青看不下去了,這詭異的氣氛她也不想沾染,剛準備走,卻驚動了看熱鬧的人。
“唉唉,乖乖哎,嫑去,嫑去,李家就想诓你來借運!”
“你要是打斷了施法,他家正好有借口賴上你。幺兒不氣,不氣,我火氣旺,我陪你下去。走,走,走。”
“就是,就是,小娃兒眼睛幹淨,看不得這些。”
竹青就坡下驢,飛快跑開。
這種中式恐怖,看一次吓一次,“神仙”仿佛是草台班子,器具粗糙不忍直視,可他的信念感比演員強多了,說着那些“為官做宰”“高官厚祿”“前途無量”的台詞,“神仙”能忍住不笑場。李江的家人也和敬業,在“神仙”的指導下,一步步完成儀式,仿佛這樣就能幫助他們最愛的兒子飛黃騰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