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緒,哦,想起來了,情緒!陳麒的媽媽是小鎮這麼多年來,第一個因抑郁症自殺的。高考完之後,陳麒落水溺亡,陳麒的媽媽自殺。傳言她本來就有抑郁症,來老家休養,受不了兒子死亡的打擊,跟着去了!
陳麒可是當年的全縣高考理科狀元。我的天!
終于想起來了,終于全想起來!
這個少年十八歲,風華正茂的年紀就去世了。上輩子他去世的時候,自己的心思都在畢業分别和暗戀湯嘉岷上,少年去世的消息随意飄散,根本沒記住。
竹青同情地看了少年一眼,這是自己親戚啊,既然知道了,那就救救這條小魚吧。竹青伸手擰熄三輪車,下車站在陳麒家門前的路燈下,鄭重問道:“你媽媽的病情怎麼樣?”
“我媽不是神經病。”陳麒條件反射。
竹青舉起雙手往下壓了壓,用自身平和的情緒感染他,語氣溫和:“我知道,是抑郁症。你們家的情況鎮上人都聽說過,除了那幾個碎嘴子看不得人好,絕大多數人都很同情你媽媽,歎息你媽媽遇人不淑,山西佬、鬼擱到,咱們自家人讓暴發戶欺負了。”
又是單押,陳麒忍俊不禁,打開了話匣子:“嗯,抑郁症,醫生建議我媽離開換個環境,說不定能養好。她每天都按時吃藥,很努力想好起來。我也勸她和老家的叔叔阿姨交往,但她總說不想出門,我也沒有辦法。”
“我有個不成熟的建議,随口一說,你自己決定行不行。”成年人思維的竹青,在出主意之前,先打好幾針預防針。“你試試讓她接你放學,正好馬上高考,借口都好找。爸媽那輩人最看重高考,啥都要給高考讓路。她逼着自己出來一趟,腳就再收不回去。一步一步,總能走來。”
“慢慢來,先試探,多問幾遍,撒撒嬌。問個一遍兩遍,她不同意也盡量試試,試到她發火了,說真不行。那就放棄,找個其他理由再試,别蠻幹啊。我聽說病人的情緒不太穩定的,也别太刺激她。”
“好,我試試。我媽症狀不嚴重的,不然不會帶我回老家。”陳麒安慰,又道:“我知道你一片好心,就算出了什麼意外,我也不會怪你,你不用這麼小心翼翼,放心吧。”
竹青比了個OK的手勢,“兄弟,上道!等阿姨願意和人打交道了,可以來找我玩,我外婆家有很多果樹,晚熟櫻桃、早熟梨,吃不完的李子和桑葚,免費請你。”
“好!”陳麒終于露出符合年齡的笑容,這個少年,一直以穩重懂事的形象出現,他一個人來到陌生的媽媽老家,照顧媽媽、努力求學,辛苦他了。
陳麒鑽上車,以自己的右腿為支點,大力出奇迹,一個大擺尾,在不打火的情況下,把三輪車調轉車頭,然後再次露出明亮的笑容。
竹青給他比了大拇指,然後鑽上車,潇灑跨騎上去,噔噔蹬,把一盞盞路燈抛在腦後。
黃二伯沒事兒,不用去醫院。接上她爸,竹青不肯讓出駕駛位,再次噔噔蹬把火三輪開回了水廠家屬院。
門衛大爺從值班房探出頭來,大喊:“老竹家的!大晚上的小聲點兒,都睡了!”語氣不怎麼好,頭發亂蓬蓬的,應該是被吵到了,剛從床上爬起來。
竹青回頭看看大爺,十年後他比現在蒼老許多,但說話輕聲細語的,滿臉笑容拉着她說“竹青啊,大爺從小就知道,你是個記恩的好孩子,水廠幫了你一把,微不足道的,你就記着啊。滴水之恩,湧泉相報,發達了不忘咱這些老家人。”
反差有些大,竹青大聲反駁:“還沒到十一點呢,誰家睡這麼早。三輪就這聲音,難道讓我推着走啊。”
“嘿!你這孩子,怎麼好賴不分的啊!”門房大爺不樂意了,“你看看,誰家還亮着燈!”
“沒辦法,誰讓我高三了,我們高考生都是起早貪黑的。”竹青理直氣壯。
高考生對戰老大爺,老大爺心有顧忌,道德綁架不了,含恨敗退,嘴裡嘟嘟,“當初廠裡看你媽去得早,沒收你家房,讓你家住了這些年。白眼狼,就這麼報答廠裡的,早知道,職工大會的時候,我就舉手反對!”
竹林拉拉女兒,示意她不要和門房大爺吵架,“行了,别和他一般見識。我不是水廠職工,當年老廠長讓咱免費住在家屬宿舍,其他職工沒反對,也是情分了。”
“福利房是分在我媽名下的,前幾年咱也把租金和房錢補上了,沒道理低誰一頭。”
“好啦,好啦,不是這樣算的。當時你媽走了,我又下崗,擺攤打零工,要是廠裡公事公辦,我帶着你睡街上啊?不說了,小孩子家家,不要管這些,好好複習,争取考個好成績。”竹林順口鼓勵完,又怕給孩子太大壓力,找補道:“盡力就行,一次考試定不了啥。”
竹青長出一口氣,決定回去之後再回憶一下高考試卷,上輩子的高光,她應該印象深刻才對。
上樓、進門、開窗。透過窗戶,剛好看到一牆之隔的一中家屬院,樟樹下,那輛黑色的摩托車靜靜停在院子裡。
三天了,重生三天了,她還沒和湯嘉岷搭上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