忐忑、緊張。
一整天,陳麒的心都定不下來。一想到晚自習之後,要坐竹青爸爸的摩托車回家,就尴尬的腳趾扣地。
不僅僅是面對不熟悉表舅的過分熱情而苦惱,更重要的是,要和竹青挨着坐啊!挨着坐!
學校安排同桌的時候都是男生和男生坐,女生和女生坐,突然之間,晚上、摩托車、父母眼皮子底下,坐在一起……一想到這,陳麒整個人都不好了。
提心吊膽等到晚自習下課,故意磨磨蹭蹭收拾半天東西,等走讀的同學散得差不多了,他才拎着書包往外走。一路上注意和竹青保持距離,心裡來回翻滾着拒絕的話,要怎麼才能委婉拒絕太熱情的、一表三千裡的表舅呢?他媽媽想回老家,就是為了有這樣沾親帶故的表舅幫助嗎?如果是這樣,那還是不要了吧!
幾百個感歎号在心裡滾動,陳麒的心在油鍋裡翻滾着,翻滾着,滾到了校門口,滾出了胸腔,滾不動了。
一輛“火三輪”停在路燈下。
火三輪,學名全封閉三輪燃油代步車,又名老爺車,小鎮上人們親切地稱呼它為“火三輪”。因為它大紅的顔色,也因為開它的人多數都是老年人,風風火火,無視交規和路況,想怎麼開,就怎麼開,人稱路霸是也。
火三輪可拉貨可載人,車廂壁薄似一張紙。陳麒上車之後,坐在竹青對面,深深為自己這一天的擔心不值。
竹青上車,把書包丢在坐凳上,感受到陳麒的目光,疑惑:“怎麼了?”
“沒什麼?”陳麒尴尬把頭轉開,為自己隐隐約約的念頭而撞牆,他才不是這樣的人呢!
相對無言的尴尬沒持續多久,很快火三輪發動了,這是柴油機,發動起來動靜之大,整個人都随之抖動,讓陳麒回想起小時候陪他爸去礦上坐的燒煤小火車。
呸!怎麼又想起這晦氣的老東西。
火三輪沿着主路行駛,追趕着一盞盞路燈。路燈像小鹿,随着火三輪的抖動,咚一聲跳過,又咚一聲跳過。正要轉到小路的時候,竹林突然停了下來。
“喂——”四聲,重音,竹林接起小靈通,“大晚上的,幹啥啊?……哦,哦,我接幺幺呢!……哦哦,我問問她,回頭給你打過來。……你挂吧。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
竹青腦袋伸出車廂,用近乎溫柔的眼神看着她爸打電話。不論是接電話那聲“喂”,還是和人比拼音量的說話聲,還是挂斷之前無數聲“好”,每個點都是是段子素材。聽她爸打電話,就是看一場脫口秀。
“幺幺,你黃二伯喊我去幫他擡哈車,他黑燈瞎火把車騎到溝頭去了,屋頭隻有婆娘娃兒,幫不上忙,我去搭把手。他家就在這背後,我們去一哈。”
陳麒聽竹爸爸說話,和聽rap差不多,方言全是單押。幸好意思聽懂了,“表舅,不用了,我自己走回去就行。我每天都走路回去的,今天已經節約很多時間了。不是,我不是嫌耽擱時間,我的意思是……”
“爸,你去嘛,我送他回去,又過來接你。”竹青扒拉開車門,自己跨上去,油門一擰,刹車一放,利落從主路拐上小路,又探出頭來叮囑:“小心點,要去醫院的話,等我回來拉你們。”
噔噔噔,噔噔噔……柴油三輪車巨大的噪音裡,陳麒心裡隐約冒頭的青春期情緒小火苗熄滅了,别問,問就是火三輪載不動青暧昧!
陳麒家離學校也不遠,十多分鐘三輪車就到了,停在門口,陳麒下車道謝之後,不好意思問道:“你怎麼會開三輪?”
“不記得了,就是會開,你不會啊?高考完了我教你。”
“我會,我會!我爸……我在老家的時候就會開了,下回我開吧,不用表舅來接了,挺麻煩他的。”陳麒有些不好意思。
“沒關系,我爸喜歡接我。”
怎麼能有人把“喜歡”二字說得如此自然?陳麒不理解,“你自己會開,怎麼還要叔……表舅接啊?”
“我爸就是喜歡來接我啊。前兩天我沒上晚自習就回去休息,估計劉媽和他說了啥,吓夠嗆,天天想盯着我,又怕我叛逆。讓他接呗,不然胡思亂想。”竹青大方告知原因,一點兒沒有害羞、不好意思之類。
陳麒若有所思,“你說,我讓我媽來接我放學怎麼樣?”
“可以啊,我還不知道阿姨是什麼狀況。你們回來之後,也不太參加聚會,我聽我爸說,不常見到你媽。”
“嗯,她情緒不好。”陳麒輕聲喃呢,準備開會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