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斐爾穿着一襲白大褂,脖子上挂着聽診器,半長的金發過肩,一雙眼眸有如大海般蔚藍澄澈,銀色細框眼鏡墜着防滑鍊。
交織在他身上的顔色僅此而已,幹淨又清冷,俊美面容含笑,增添幾分矜貴溫柔。
他此刻作為一個人類,至少是人類的外在形象,就這樣站在生有六對羽翼,虹膜套着一圈圈輪軸的巨大眼球之前。
林歸傘再也無法心存僥幸。
“醫生,你騙了我。”
拉斐爾聞言,卻露出一副奇怪的表情,像是對她的話語不解其意。
他轉頭,伸手摸了摸飄浮的眼球怪物,“林小姐,我之前就想說了,你眼中的怪物莫非是這台機器?”
林歸傘一愣,看向眼球怪物,大腦突感一陣眩暈,視野像被水波迷蒙。
過了好一會兒,她眼前景象才再次清晰。
林歸傘用力眨了眨眼睛,眼球怪物所在的位置,赫然是一台四四方方的機器,複雜的顯示屏,連接的軟管。
“這是用來做電痙攣治療的。”拉斐爾解釋說,“聽起來吓人,卻是正規手段。”
“專門針對具有強烈自殺或傷害他人傾向的病患,拒食、違拗和緊張性木僵者。”他頓了頓,“以及自責自罪者。”
“通過定量電流引起休克,從而産生鎮靜和遺忘的效用,當然操作不當會有強烈副作用,甚至緻死的風險。”
拉斐爾通情達理地說:“病人害怕它,将其妖魔化情有可原,不過如今已經十分安全。”
林歸傘沒有聽他在說什麼,眼神環顧一圈。
身後的護士穿上人皮,正将她反扭雙臂,典型的控制病人的架勢。
窗戶外天高雲遠,是個好天氣,沒有荊棘圍牆阻擋視線,陽光照得馬路寬闊整潔,哪有遍地荒蕪野草?
停車坪的車輛也是主人精心愛惜過的光潔锃亮,路燈并未長眼球,大白天燈泡都是熄滅的。
至于險些讓她和陶澤喪命的青蛙。
林歸傘遠遠看去,正見醫院外一台挖掘機,伸長機械臂越過圍牆,将施工用的碎石傾倒而下。
司機視線受阻,看不到牆内停靠了一輛大巴,石子便噼裡啪啦砸在車身上,撞出哒哒哒的脆響,與青蛙呱的叫聲些許相似。
大巴剛被陶澤點了一把火,似乎有人通知了司機,挖掘機的動作停了下來,保安終于可以拿滅火器靠近。
陶澤應該沒有生命危險了。
林歸傘收回視線,依舊注視拉斐爾。
“醫生,你還在騙我。”
她不相信幻覺的真面貌就是剛才那些東西,一定是怪物想讓她看到的。
拉斐爾這次不急着開口,一雙湛藍的眼睛蒙上憔悴的陰翳,望向林歸傘遍體鱗傷還固執死守的模樣,深深歎了口氣。
他擺手,示意護士松開她,留給二人單獨對話的空間。
拉斐爾抽出一張椅子,“林小姐,坐下慢慢說。”
林歸傘像是豎起滿身尖刺的刺猬,一把掙脫開護士,腳步紮根在門口,“有什麼話我就在這裡聽。”
“好。”拉斐爾不會現在就刺激到她。
“從什麼地方開始說起呢?”他摘下眼鏡,折疊好挂在胸前的口袋,揉了揉眼眶與太陽穴,冷冽的眸子直視林歸傘雙眼。
“林小姐,我不得不先對你說一聲抱歉,因為我确實騙了你。”
林歸傘瞳孔驟縮,呼吸加快了一瞬,扶着門框腳步不自禁後退,是躲閃防備的姿勢。
拉斐爾視若無睹,“還記得你原定出院前那一晚的幻覺嗎?”
“前半部分被臉上長滿眼睛的我蠱惑,拿藥途中路過這間電療室,後半部分遇到了人類樣貌的我。”
“我隻給你展示了後半部分的監控,是你出現幻覺,全程在與一個不存在的人說話。”
“但如果你看了前半部分的監控——”
拉斐爾說着,從口袋裡掏出手機,将單獨裁剪的監控畫面向林歸傘展示。
“你會發現那個怪物模樣的我,才是真正的我。”
拉斐爾自嘲一笑,“隻是孤零零長了兩隻眼睛,配不上你心目中的模樣。”
林歸傘即便已經打定主意不聽醫生任何花言巧語,仍不由自主被他這句内容吸引,手機屏上正是二人在藥房攀談的畫面。
拉斐爾沒有絲毫異變的模樣,風度翩翩,清雅俊逸,熬夜加班帶來一絲慵懶的氣質。
“邏輯上說不通。”林歸傘終于開口,臉色蒼白驚悸,顯得十分神經質,整個人就像即将崩斷的弦。
“安眠藥随便一個護士站就有,何必大老遠去急診樓一趟,我當時的狀态明顯是被你蠱惑了。”
“這句話應該問你。”拉斐爾伸手指向她心口,“問你的潛意識。”
他坦然道:“我當時在做誘導治療,引導你逐一發現關鍵線索,識破你那套怪物論裡的漏洞。”
“最後回想起你刻意遺忘的,真正的病曆。”
“什麼病曆!”林歸傘情緒陡然激動起來,“我沒病,分明是你們這些怪物,害得我精神錯亂!”
與她的歇斯底裡不同,拉斐爾始終維持一貫的平靜神色。
“林小姐,你還要堅持己見嗎?”
林歸傘冷笑,“可不止我一個人有這種想法,陶澤,你的另一個病人也見到了我口中的幻覺,這世上哪有共享幻覺的?”
拉斐爾:“但故事可以,你與他口述過幻覺内容嗎?”
林歸傘一瞬啞口無言。
“再者說。”她穩了穩思緒,條理有序地反駁,“醫院有個隐藏起來的地下空間,每次運送的物資都會莫名其妙少一批,供養地下藏起來的人,這點證據都擺在明面上,這下你總無話可說了吧?”
“地下空間?”拉斐爾蹙眉問,“你從陶澤那裡聽說的?”
林歸傘一副直切要害的興奮,“是又如何?你總算肯承認了,這間電療室就是地下空間入口的一個幌子吧?”
拉斐爾竟然笑了,笑得無比諷刺。
“陶澤。”他重複低喃了一遍這個名字,“按道理我不能洩露病人隐私,現在是特殊情況,接下來的話你随便聽聽。”
“他是一個妄想症患者,本來的職業是演員,網上搜他的名字應該能出來結果。”
“總之。”拉斐爾含混過去一些隐情,“出了某件事後,他就逃避現實,将自己幻想成劇本中一個角色,為團隊大義犧牲的俠盜。”
林歸傘怔然,“不可能,要是這樣他撬鎖的手段哪來的?”
“為了演戲專門學習過,但隻是入門水準。”拉斐爾語氣淡淡,“要不然,他怎麼會和你一樣以為,這間電療室是地下一層的入口?”
“醫院确實有個負一層。”
拉斐爾緊接着說,“用來進行司法隔離,治療那些對社會造成危害的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