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個萬無一失的法子。
“隻要他看了,他就一定會來。”
“如果他不來呢?”
“如果他不來,那他就不配被稱之為人了。”
“他何時配過被稱之為人?”
程雪時隻是微微一笑。
“不管是什麼樣的人,都有在乎的東西。隻要一個人還有在乎的東西,那他就是一個人。”
三日前,程雪時是這樣同王亞離保證的:隻要将這件事全權交給他來辦,他就一定能夠釣出陸之寒,讓王亞離真真正正地解決洗硯司的問題。
但那究竟是種什麼樣的方法?
“不重要。”程雪時淡淡道,“你隻要在今夜子時,去往彌陀山腳,就能見到陸之寒了。”
他鮮少有這樣笃定冷淡的時候,王亞離靜靜看着他,半晌忽然道:“你那法子,是如何撼動他的?”
“不過是讓他知道一些消息罷了。”
“如何讓他知道?”
王亞離一反常态,不依不饒起來。程雪時見他窮追不舍,臉上現出困惑的笑意:“……你一向不管這些瑣碎,現如今怎麼……”
說話的工夫,窗外突然傳來一陣咕咕聲。二人循聲望去,隻見一隻雪白的鴿子,正落在窗棂上,歪着頭看他們說話;它的小腳上,還綁着一截小小的字條。程雪時面色一變,卻仍笑道:“鴿子?”
王亞離略一擡手,那隻鴿子便乖巧地伸出它的腳,由人将那節紙條取了下來,展開紙條時,它便振翅飛走了。
“亞離,那上面說什麼……?”
“沒幾個字。那上面說:事成,勿忘。”
“……原來是這樣。”程雪時笑道,“别忘了,我也是有些人緣的,找幾個人來替我傳話,也是做得到的。一定是他們辦成了事,來同我交代一聲。”
王亞離歎了口氣。
“關鍵在于,你的這些‘人緣’,究竟是誰?”
“不過是些走街串巷的胡同串子罷了。”
王亞離忽然将牙關一咬,隻見他腮幫處微微鼓起,爾後,他深吸了一口氣,才道:“你騙我。”
程雪時臉上微微變色,似有些委屈,受傷道:“我幾時騙過你?你不肯用大哥留下來那些人,又不肯一同逃去關外……為了讓你了卻心願,逼出陸之寒,我幾乎是殚精竭慮。有什麼話,你不妨直說。”
王亞離忽然一笑,那笑容中說不出的凄切悲傷,以及憤怒,以至于他的呼吸都不穩重起來——窗外方方正正的一片藍天之中,并無鳥雀飛過,程雪時突然想起,他已經許久沒有在順天見過鴿子了。這時,他終于聽見王亞離道:“你知不知道,全順天的信鴿,都在誰那裡?”
程雪時忽然怔住了。
“一開始,全順天最好的信鴿,都在胡鳳鳴那裡。後來……他為了保護自己,不得不交出了許多鴿子……給洗硯司。後來,洗硯司要用他來釣出牛頭馬面,于是在那一晚,在我和阿誦的面前,他放飛了自己僅剩了幾十隻鴿子。”
“那,那又怎……”程雪時張口反駁,突然住了口。此刻他的臉上一片空白。
“所以,現在,全順天還能有能用的信鴿的,就隻有洗硯司。”
說到這裡,王亞離的呼吸終于沖破了他緊咬的牙關;此刻,他的臉色幾如冰雪一般慘白,說出來的話語,卻字字泣血:“你的‘人緣’,就是洗硯司嗎!”
“亞離,你聽我說——”程雪時急忙忙接口,可是說出“你聽我說”四個字後,舌頭突然如同打了個死結一般不聽使喚,就在他張口結舌的當口,王亞離已經繼續說了下去。
“你與洗硯司有勾連……絕不是三日兩日的事情。”說着,他慘然一笑,搖頭道,“我心底裡一直明白……我和阿誦離開那日,酒館的老于他們為什麼會死;翟紅藥死前告訴我八年前天如醉的湯裡有一味散功丹;還有八年前在洗硯司時,隻有你未曾受刑……我都明白,隻是我一直自己騙自己……那串珠子,你為什麼不戴了?”
程雪時的臉上一片空白。
其實他從來是一個愛笑的人;盡管相識的朋友們都認為王亞離才是最開朗的那個,但是程雪時的臉上,總是挂着親和溫暖的微笑,多年來,這微笑幾乎成為了他的面孔本身,以至于當他不笑時,幾乎就變成了另一個完全不同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