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太慢了。
一點雪似的劍尖,在王亞離的眼中越放越大、越放越大,但它在他眼中又是纖毫畢現的,甚至無需思考,他便知道它的速度、它的方向。于是他也隻是微微側過臉去,鋒利的劍刃連他一點油皮都沒有劃破——反是那劍去勢已老,再轉已難,魏陵臉上的表情由喜悅轉為驚愕,而那驚愕的表情已經成為他此生最後一個表情,定格在他從紅潤轉為灰敗的面龐上——
他死了。
不管是怎麼樣的武林高手,都不該輕易把太陽穴送到對手的手邊。
何況他并不是什麼武林高手。他一輩子也沒有真正能夠碰到王亞離的衣角,而且也沒有想過王亞離真的會殺了他。盡管他投入了洗硯司,卻還是十年前一樣的心智。
魏陵如同一塊軟綿綿的抹布,委頓在他腳邊。
老麥兩隻手捂着臉,眼睛從指縫裡頭向外看。他身邊那黃鼠狼模樣的喜子早不再那麼趾高氣揚,他面如金紙,兩股戰戰,似乎随時都會逃跑。如果不是他腿太軟,他一定早就跑掉了。
街面上鴉雀無聲。老麥看見腫着半邊臉的面館老闆娘痛快地啐了一口。
“黃數良,你也見到了,這是他動手在先。”王亞離道,黃數良兩股戰戰之餘,從他臉上窺見十年前那少年的影子,令他身上的陳年舊傷都跟着隐隐作痛起來,隻聽得王亞離話中帶笑,同十年前幾乎一模一樣,“你不妨回去告訴你的主子。上次在彌陀寺,我們聊得不痛快。這一次,他總該親自見見我才是,聊一聊……我們到底能換點什麼。”
喜子們是怎麼樣嚣張跋扈地來的,就是怎麼樣垂頭喪氣地走的。甚至走的時候還少了一個新上任的小旗。而這條街上,沒有一個人為他們的死傷而難過,隻有口水和不知道是哪幾個人的低聲嘲笑、叫好——那其中必然有老麥一個。他在喜子們的腳步聲中聽見面館老闆娘熱情的聲音:“公子下次來吃面啊!”等他也真心實意地露出一個笑容,要同那熟客搭話的時候,他卻隻是同他們眨了眨眼,笑着走了。
王亞離是如何死而複生的?所有人都想知道。
他“死”的時候轟動武林,“活”過來之後居然也掀起了不小的波瀾:隻因為滅俠十年以後,實難想象居然有人膽敢當街殺死洗硯司的人。街面上巡邏的喜子日漸多了起來,都陰沉着臉,蝦着腰,舉着一張通緝畫像。提心吊膽了許多日的老麥也受過盤問,隻是他的腦袋也并沒有在城門樓子上挂起來,還好好地抗在脖子上,照樣能夠賣他的燒鴨子。
還是一天的清晨,天蒙蒙亮的時候,老麥又見到一個生面孔,早早地來買鴨子,這人穿一身淡青直裰,脖子上挂着一串碧玺念珠。他總疑心這生面孔和那位熟客認識,隻是他終究什麼都沒有問。生面孔一副溫文可親的面貌,走前突然問道:“老丈,你有幾個兒女?”
老麥賠笑道:“勞客官挂心。我有兩個兒子,在鄉下老家呢。”
“這很好。”生面孔點了點頭,笑道,“這幾天街面上不太平,你一把年紀,若是能的話,何不回老家享享清福呢?”
說罷他便提着兩隻鴨子走了。他走後沒幾天,街面上的喜子果真越來越少,常有幾個一大早便叫人發現橫屍街頭,可幸殺得利落,死相不算可怖。之後,除了老麥的燒鴨子店,街面上的面館也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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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個濃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