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之寒蹲了下來,幽暗的牢獄之中,一旁的油燈照出他的面容——使得他的雙目顯得更加深陷,于是那眼神也便有了幾分偏執的火光。
他丢開匕首,舉起一隻手,掌心向前,而另一隻手,開始數他的手指頭。
“一、二、三、四、五……”他浮誇地顯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一隻手有五根手指頭,恰好,算上你們兩個,有五條人命呢。”
*
“又在發什麼呆?”
白瓷小碗中,盛着一碗亮晶晶的白米飯。此刻,一雙筷子伸來,習以為常地為他添菜。
“……沒什麼。”王得意小聲說,拿起碗來往嘴裡扒飯。
“順天的客店就是這麼貴……”對面的人沒有發現他的異常,又或者多年以來,已經習慣了他的喜怒無常,便如同一個操持家務的尋常婦人,開始對他絮絮叨叨,“這幾樣菜也是,又不費什麼工夫,也不是什麼大菜,要收我二兩銀子!這要是在咱們家……還能殺一隻小雞兒給你補一補……”
唠叨聲中,他的思緒再一次飄遠。那雙黑暗中驟然明亮起來的眼睛,在面前的湯鍋裡凝視着他。
“第一根。”
他悚然一驚,一口咬在碗邊上,牙根都為之一酸。所幸他沒有出聲。白色的瓷湯勺在鍋中一攪,那雙鷹視狼顧的眼睛便消弭于油花兒之中。他默默舉起湯碗,程雪時為他盛滿。
濃白色的魚湯緩緩流進碗裡,瓷勺碰在碗沿上“叮”地一聲。
“第二根。”
那人說。他咬着口中的木棒,八年前的程雪時在他耳邊尖叫。
客店的魚是最尋常的草魚,可幸魚湯還算鮮美。他一口氣喝掉半碗,一塊散碎魚肉滑進口中,他發怔地一嚼,一根魚刺卡進了牙龈,他略一皺眉。程雪時要來幫他,被他搖頭拒絕了。
“第三根。”
這是幻覺。他心想。麻木地将齒間那根小小的魚刺拈了出來,胃袋卻在古怪地蠕動。他将右手放回桌下,依次來遮掩那隻手的顫抖。但是下一瞬,他突然站了起來,幹巴巴地說:“我不吃了。”程雪時一頭霧水地望着他,道:“你臉色不好看。”
“第四根……”
“你今天從醒過來就怪怪的。”程雪時擔憂地望着他,他搖了搖頭,一轉身,已經逃也般地走上了樓——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直到走進房間,走到屏風後,這才一頭紮進了床裡!不知為何,他冷得厲害,從頭到腳都是冷的,冷到牙齒打顫,冷到将自己裹成一團。
“第五根——”
他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身軀卻在痙攣。不知道什麼時候,程雪時已經追上了樓,正手足無措地站在門口,一雙眼中霧氣蒙蒙。王得意裹在被子裡,抖得有如篩糠一般,半晌笑了一下,問道:“我剛才好像聽見你尖叫……”
程雪時抿了抿嘴,随後又搖了搖頭。
“你又想起來了……?”
“……可能是昨天晚上……蹬被子……”王得意抱緊了自己,感覺體溫正一點一點地回到這具死而複生的軀殼,如同八年前,他在程雪時的背上,終于感受到一點點屬于人的溫度,他深吸了一口氣,“有點着涼了。”
程雪時長長地歎了口氣。
“亞離,我們回關外去吧。”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