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得意聞言一怔,将身子更深地縮進被子裡去了。
回關外?他何嘗不想回去……但師父的小屋早已經……
他默默地不說話,程雪時歎息一聲,已經從門口走了進來;王得意一見他這個架勢,頓感頭疼,一翻身,将臉對着牆壁,床褥一動,是程雪時在床邊坐了下來。
在程雪時開口勸說之前,他已經先一步嚷嚷起來:“我困了!困了,要睡覺!”
“你少跟我裝蒜。”程雪時冷笑一聲,“什麼人一大早吃了飯就睡?”
王得意不想聽,身子往下一沉,連腦袋也埋進被子裡。
程雪時已經習慣了他裝鴕鳥,拽了一下被子,沒拽動,由他去了。
兩個人背對着背,一個說話,一個假寐。
“我知道,你還講究着什麼‘一諾千金’;還記着人家給你磕了三個響頭……但是就算反悔,我們也是事出有因。”
王得意不說話。程雪時也不在乎他說不說話,隻是他自己的話,總是要執着地說完的。
“那位童公子,和咱們本就不是一路人。他的事兒,也不是咱們能摻和的。”
王得意的呼吸在被中變得極輕極緩,程雪時知道他在聽。
“就算你不跟他去,再壞又能怎樣?你忘了孫伯說過什麼?……趁着洗硯司還沒有發難,我們早點回去吧。”
孫百輸說過什麼?孫百輸說,叫他就當一場夢。王得意又向被窩裡縮了縮,他仍穿着外衣,于是袖袋裡的那枚東西仍然硌着他的手臂,令他感受到痛苦又炙熱的歡喜。但是他不能說,在他做好決定之前,誰也不能……
程雪時言盡于此,道:“我就說這麼多,但是不管你同不同意——”
“——那若是我不同意呢?”
房門口傳來了第三人的聲音。
*
是童道紀。
他還如第一次在小屋見到這二人時一樣,一身烈烈紅衣,欺霜賽雪的臉上沒有表情——不知道是生來嚴肅還是太過傲慢的緣故。隻是這一次,他的眼中沒有結冰的冷水,他周身的冷意,并不是因為天氣。
王得意聽見動靜,本欲坐起身來,但是不知怎的,又緩緩縮回了被窩。這一下,連聲音也不想聽了,隻想把耳朵也徹底堵住。
他來幹什麼?他……他童阿誦,和他有什麼關系,跑到這裡來,攪人清淨?
“童公子。”程雪時的臉上待客時用的微笑一閃而逝,很快就變成一點淡漠的敷衍,他站也沒有站起來,或許是因為來客所說的話,也可能是因為來客的出現本身,“今日怎麼貴足臨了賤地。”
這地方比起天如醉來,自然是遠遠不如。阿誦站在門口,這幾個月來他又長了個子,臉兒卻清減了下去,真正顯出了獨屬于這個年紀的清貴;單他什麼也不做,就是站在那裡,都足以令程雪時猛然恍惚一下——仿佛是八年以前,那個提着鏽劍的少年,也是處在少年與青年的交界,對他狡黠又神氣地微笑。
可阿誦從來不是王得意——他出身高貴、雪膚花貌、性格冷傲,又說一不二,和王得意簡直是截然相反。
“我來看看。”他言簡意赅道。看誰?看那個躲在被窩裡的縮頭烏龜?
“他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