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得意這一叫,不知道叫醒了幾個,隻知道引起了酒樓内一陣小小的騷亂。
他趴在隔壁房間的門口,正要擂門,忽然身前一空,整個人撲了進去!這一撲,眼前昏花,頭腦遲鈍,就再沒爬起來。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在他沉重的眼皮徹底墜下之前,聽到了“铮”的一聲!一道寶石的珠光劃過視野,他終于安心倒了下去。
似乎隻是昏迷了一瞬,一陣疼痛将他喚醒——也是因為他所吸入迷煙還不算多,居然真從昏亂之中掙出了一絲清明;循着疼痛的根源望去,原來是他那隻右手,此刻非常合适宜地顫抖了起來。
還沒等他深吸口氣,穿着夜行衣的來人已經在密不透風的劍光之下連連後退!他使足了渾身力氣,就地一滾,滾進了床下!一停下來,他的眼皮又要打架,來不及多想,就已經狠狠一合齒關!舌頭上剛剛愈合的新傷再次破裂,令得他滿口腥味。
“下盤!右!左!”這疼痛直沖天靈蓋,他一喊,幾乎有幾分撕心裂肺的味道,阿誦還來不及思考,劍随心動,已跟從王得意的指示,依次攻破這三個位置!黑衣人共有三名,武功居然全都出奇的高。饒是阿誦天縱奇才,也終究隻是個十五歲初出茅廬的少年,難免左右支绌。王得意看得着急,在床底下猛拍地闆,驚起一陣塵灰,連連咳嗽。
“檀中!神阙!實在不行踹他裆!”
明明是最不對付的兩個人,生死攸關之際,配合起來居然天衣無縫。王得意并不說他說的是誰,但阿誦總是恰恰好望見他所說的位置,沒有一絲遲疑!他雖然隻有十五,可是武功已到無可寸進之時,此刻經此點撥,居然有了幾分福至心靈之感,隐隐有了武學突破的兆頭!
王得意口中含血,此刻恨恨用衣袖一抹嘴巴,舌頭疼得要沒知覺了一般,猶自叫道:“在你身後!”
而那就是最後一劍!
王得意趴在床底,頭顱别扭地側過來,心急如焚地看着戰局;而在他睜大的眼中,有一點劍光直沖而來!他眼也未眨——這樣的劍!
那年華山之巅,他手中一柄鏽劍。武當掌門撫掌又驚又笑,說:“這樣的劍!”
那劍光在他眼中一閃而逝,卻仿佛有他的一生那麼長。
而當所有令人目眩的故事褪去後,他從床底爬了出來。那柄劍,此刻正穿過最後一個死士的肩胛骨,把他釘在了床沿上。
“你……”他張了張口,不知道要說什麼。不知道要先說這幾名死士,還是要先說說這輩子他第一次見過的劍光。于是他語塞了。
阿誦對他揚了揚眉毛。
這時候的他終于不是那個整日沒有表情、高高在上又難以取悅的貴公子,隻是一個微微發着汗,因為武功的進益而雙目放光的,練劍的少年。
他們誰都沒有說話,隻有阿誦的胸脯微微起伏着。王得意眨了眨眼。過了一會兒,帶着微微的笑意,他說:“也不怎麼樣嘛。”
少年柳眉倒豎,似乎正要發怒,但他臉上的怒色頓了一頓,爾後又變成困惑——他低頭望去,和王得意一起看見了左臂上一道不知何時劃上的傷口。
此刻那傷口邊緣已經不再流血,隻是泛着幽幽的藍紫色。
“我……”他隻來得及說了一個字,便雙目一合,倒了下去。
*
北風呼嘯,大雪初降。
王得意坐在大黑背上,旁邊是跟随着的櫻桃,櫻桃背上,背着一個不省人事的童阿誦。
他本想在城内找大夫,但出發之前,他猶豫了。
他在關内沒有文牒身份,出關十年,也沒有什麼老相識。這時候他帶着一個身重劇毒的少年,闖進一家醫館?洗硯司來得一定會比聞到腐肉的秃鷹還要迅速。
去哪兒,這是個問題。
但他終于沒有猶豫太久,他翻身下馬,又将童阿誦綁在櫻桃背上——他看過阿誦的傷口了,那青紫色順着血管向上爬去,目前還隻到大臂,雖說他點了他左臂幾道大穴,但他如今内力全無,這幾道穴位封不了太久。
“走了,櫻桃。”他快速道,再次翻身上馬,在風雪中駕着大黑疾馳起來,櫻桃緊随其後。他想,劉爾遜不是說自己已然棄惡從善了嗎?佛祖這時候就要來考驗他了!“駕!”他叱喝一聲,兩人兩騎,在風雪之中很快卷去了身形。
天如醉到京郊,本還有半個時辰的路程。
風雪漸小,王得意松了口氣。在出來之前,阿誦已經被他用被子裹得緊緊,但能早些到了室内,也少些風險。但在逐漸散去的雪粒之中,前面隐約現出三人三騎的影子,他心中忽然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
“……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