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關,雪便不如在關外那麼厚重了。
習慣了在關外奔跑時深一腳淺一腳的櫻桃疲憊地行過大門,背上載着兩個人。即使是怎麼樣的神駿,也熬不過這兩天一夜的奔波。在被守衛叫住查驗時,她停下了腳步,用輕巧的蹄子在原地轉了一圈小小的步子。阿誦正眼都不看那守衛,隻是遞上一張文牒。
櫻桃的四蹄重新“哒哒哒”地走動起來,王得意被那步伐驚動,倏爾下巴撞在阿誦的頭頂,猛地驚醒了。
“這裡是……”他嘟囔一聲,眼皮沉得厲害,下巴一沉,又擱到阿誦的肩頭去睡覺,被阿誦一胳膊肘捅在胃上,再一次被迫醒來。
“醒醒。到了客店再睡。”
少年冷冷地道。這處邊陲小城,有行商、有過客、還有些胡子頭發編成幾股小辮的乞答人,自然也就有落腳的客店。
客店的規模并不很大,但來人絡繹不絕。阿誦要了一間房——可惜的是,也沒有不同的品級拱他去挑,就這一間房,還是一錠金子換來的。
“照你這個花法兒,我看我們馬上就得一路要飯回去了。”王得意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徹底醒了過來,抱着膀子冷冷看着老闆眉開眼笑地用雙手捧起了那錠金子,甚至還放在齒間咬了一咬,留下一個清晰的牙印,“何況财不外露,你這是在惹麻煩。”
阿誦不理他,他自讨沒趣,自己“嘿嘿”冷笑了一聲,自我解嘲道:“也是,就算沒了錢,你不是還有那柄娘們劍麼?那顆明珠摳下來,也能賣不少錢呢!”
他說話的工夫,阿誦已經走上了樓梯,他不情不願地跟在後面,隻聽阿誦道:
“第一,我不缺錢,而我也不是傻子。我若花一錠金子,隻是因為這件東西在我心裡值得這錠金子。
“第二,人在劍在。
“第三……”他頓了一頓,似乎正在掂量自己這句話該不該說出口,但是一頓之後,他還是如常說道,“洗硯司苦心孤詣,經營多年,你以為,江湖上,還有多少匪盜?”
“匪盜?!”
他一說這話,王得意果然惱火,說話間,已經一路追上了二樓門前,阿誦則垂頭用那鑰匙去開門。
“江湖上的都是匪盜……你便以為洗硯司都是什麼好人了?!甚麼‘苦心孤詣’,甚麼‘經營多年’!不過是可以刺殺的刺殺,可以挑撥的挑撥!手段卑鄙、作風陰毒,還兼嚴刑逼供,屈打成招!”
鑰匙發出了“咔”的一聲輕響,阿誦的臉擡了起來,膚光勝雪,滿面寒霜,冷冷道:
“管好你的嘴巴。妄議朝廷,會惹來殺身之禍。”
“好啊!你來殺我啊!”
二樓走廊上靜了半晌。倏爾,又重新熱鬧起來。王得意猶自瞪着阿誦,胸膛起伏,那隻醜陋的右手在身側緊攥成拳,跟他的怒火一起顫抖着。阿誦也望着他,望着他通紅的臉,沒一會兒,轉回頭,靜靜推門走了進去。
*
洗硯司最早草拟的名字,本不是這幾個字。
原本禮部拟定的名字,是叫“除蠹局”。韓非子将國之大害者稱為“五蠹”,中有學者、言談者、帶劍者、患禦者和工商之民。“帶劍者”所指,便是江湖上這些遊俠——時至今朝今代,這些遊俠或為名或為利,多多少少聚集在一起,居然使得江湖之中門派林立,成了不大不小的氣候;江湖草莽,持械自重,難免為害百姓,故此有了“除蠹”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