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他聽見來人忽然顫抖地笑了兩聲,那笑聲幾乎比哭聲還更凄切,笑過之後,話鋒忽而尖銳起來,“那你就死在這裡算了!”
來人說罷,轉身又走,留下少年獨個怔在這裡。那人的腳步聲很快又被風聲吞沒,櫻桃不安地兜着圈子。少年隻能再次試探着邁出腳步,向那人消失的方向走去。一人一馬不知在北風中走了有多久,少年那幾乎失去知覺的耳朵才重新捕捉到那一深一淺的踩雪聲,這一回,他學得聰明許多,隻是遠遠地跟着;櫻桃也通人情,馬蹄聲放得又快又輕。又走了一會兒,少年才隐約聽見了其他的聲音:雞鴨的叫聲、劈柴的刀斧聲、木柴燃燒的噼啪聲……接着是開門的“吱噶”一聲,那人散碎潦倒的腳步聲消失在門内,半晌,又走了出來。
*
櫻桃被帶去了柴房,少年被帶進了屋裡。
屋裡燒着炭火,味道有些嗆人。那股新雪的氣味在少年身上慢慢化去,融成一股煙熏火燎的暖意。
他的外衣已經脫下,現下披着一條熱烘烘的毯子,粗糙的織料和針腳隔着他的綢子中衣親熱地偎着他冰冷僵硬的皮膚,帶來一種幹燥的慰藉。他垂着看不清的黑琉璃似的雙目,還是能聽見後廚二人說話的聲音:
“……我做着飯呢,一出來你不見了就算了,怎麼還帶了一個回來?”
這聲音是另一個人。
“怎麼是我帶回來的?!是他硬要跟着我!”
這是那個在雪地裡喜怒無常的人。
“……好,好。你總有你的道理。……我剛才看過他的包袱,裡面好多金子……”
“這不正好?叫他出夥食費住宿費……哦對,還有看眼病的藥錢。”
“錢自然是要他出的……炭價又漲了,你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
喜怒無常之人似乎聽夠了這許多唠叨,因着他已經逃出了廚房,一路逃到了火盆跟前,一陣衣袖窸窣聲中,似乎伸出了兩隻凍僵的手來烤。少年依舊默不作聲的坐着,臉上一如往常地缺少表情:即便是經曆了這樣的提心吊膽,旁人也難從他臉上窺見一丁點恐慌的神色,似乎是他天生情感淡漠,又似乎是他眼高于頂,太過孤傲的緣故。
“那是我兄弟,我兄弟人很好吧。”
這人果真喜怒無常,像是把剛剛一番龃龉全都忘記,此刻又自顧自地炫耀起來,連見多識廣的少年也不曾見過這麼奇怪的人,但他還是沒有說話。
“要我說,你這樣的富家公子,要狠狠宰一筆才好哩!”那人興高采烈地道,“可他說,絕不占你一點便宜。等你眼病好了,就快快滾出去吧!”
似乎是想到少年滾出去的日子,他的聲音立刻變得喜氣洋洋。
“金銀于我無用。你們盡可自取。”少年冷冷道。
那人從鼻子裡“哼”了一聲,周圍的氣氛,又變得陰恻恻的。
“在這裡将你殺了,那些金子,我們自然自取。”那人道,“嘿!下一兩砒霜在鍋裡,看你敢不敢吃!”
黑暗之中,少年鼻尖聳動,嗅到一陣出奇好聞的飯香。那人也不懷好意地嘿嘿一笑,背手回廚房張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