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從官道上一路向北,終于在第二日的正午走到了關外。
官道的痕迹徹底消失在雪中。昨夜下過一場新雪,他放眼望去,隻有一片無盡的冷白,晃得他幾乎睜不開眼。也是這場新雪,掩埋了行人的蹤迹,四野荒無人煙,藍天與白雪相接,在這寒冷攝人的冰雪世界中,他勉力睜大雙眼,可還沒待找尋出一絲絲生靈的蹤迹,眼中忽而流下兩道淚水,那淚水還沒來得及流盡,已然在他頰上結成了兩顆冰珠。
痛。
一股遲來的刺痛攫住了他的雙目,仿佛是誰用了什麼暗器,将兩根看不見的冰刺釘進了他的眼珠!少年急喘一聲,不由得将雙目緊閉,腳下雖然踉跄了一下,但他及時抓住了小紅馬的馬缰,終于險險站住,小紅馬的馬蹄在雪地中胡亂踩踏了幾下,伴着一個焦急的響鼻。他摸了摸,摸到小紅馬冰冷潮濕的鼻子,口中道:
“沒事的,沒事的,櫻桃。”
說着,他不顧那冰刺般的劇痛,努力掀開眼皮——但眼前隻有一片白茫茫的雪光,那雪光刺得他流出更多的眼淚。如是反複睜閉幾次——這與他來說,簡直是一種殘忍的刑罰——他的眼前什麼也看不見了。
可怕的靜寂之中,隻有嘲笑般的北風在呼嘯。
他在雪地之中雙目劇痛的工夫,一陣寒意已經從腳後跟蹿了上來。他不敢再耽擱,當下之計,唯有活動起來,不然隻有凍死在雪地中的份兒。于是他費力地拔起一隻腳,向前邁去。
可是,他又該向哪裡走呢?
對,他面向的方向是北方。隻要一直向前走……一直向前走怎麼樣?運氣好的話,說不定可以碰見一戶人家,運氣不好的話……他的大腦飛速地運轉,但這絲毫不能改變他現在成了一隻無頭蒼蠅的事實。他牽着櫻桃,每走一步都疑心深雪之下有些看不見的枯枝樹杈,或被掩埋的獵戶的獸夾。不知道這般謹小慎微地走了有多久,他耳朵一動,忽而聽見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
他絕不會聽錯。他本就武功高強,此刻雙目已盲,更是全部的注意都集中在腳上和耳朵上——那是踩雪的聲音。那一深一淺、一遠一近的聲音,絕錯不了!此刻在他正前方的,那兩足的東西,就是一個人!
少年再一次站住了腳。
小紅馬又開始不安地打着響鼻。在這樣的荒郊野外,雙目失明的情況下,遇見一個人,反而不知道是兇是吉;一陣雞皮疙瘩爬上他的手臂。在他還猶豫要不要開口時,那腳步忽而轉了方向,由遠及近地,向他走了過來。
步伐淩亂,腳步搖晃——他一定是東倒西歪地走來的。少年想道。這人全無内力,隻是個普通人。
“咦?這裡怎麼會……”來人輕輕地嘀咕了一聲,每個字都分毫不差地被少年聽進耳中,少年懸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些,張口道:
“老鄉,這裡可有人家?我現在看不清路,可否煩你帶我找個地方落腳?”
那人站住不動了。二人相隔不過四五尺。四野靜了一瞬,少年聽見那人道:
“你怎的滿臉是冰?呀,我知道了,你這是害了眼病了。”
聽聲音,這人不到三十年紀,話聲低沉,語調倒十分鎮定,或許已見過許多次這陣仗。
“這樣吧……你到我家去——”
話說了一半突然頓住,少年側耳去聽,那人忽然又道:“你學劍的?”
少年伸手在腰間一摸,摸到了他睡覺也不離身的那柄劍——這是京城中最好的師父、奉皇命所鍛的一柄劍,劍身乃玄鐵所造,劍柄為紅瑪瑙所制,是蓋天下一等一的鋒銳武器。
他不說話,隻握住了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