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思考的時間有些久,毛筆尖端蓄着的墨就這麼滴落下來,在紙上鋪散開好大一個墨團。一時間堂中吹起了風,刮起宣紙飄的到處都是。那沾着新鮮墨團的紙轉悠悠浸到幹淨的筆洗裡,正正好将墨團卡進去,暈出來更大的墨迹。
康祁連忙将那張紙撈出來,那墨團已然化為一座墨山,層層疊疊、濃淡交織,頗有些奇絕。
他一時有些尴尬,但又想,這風倒是正好解了他的難,于是歎了口氣遺憾道:“看來是清風不允我作詩了。”何姓青年又敲起了書卷,十分不贊同他這話:“何出此言?依我看,這正是頂好的詩——”他也不解釋,興沖沖接過那張紙,擺在了最前方的案桌上。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在他靠近的一瞬間,康祁竟恍惚嗅到了些血腥味。
那味道夾雜着水汽,像是腐爛許久的魚蝦,張牙舞爪向他撲面而來。康祁仿佛被定住一樣坐在原地,眼睜睜看着那群面相猙獰恐怖的小怪物啃噬上他的腳踝、小腿,又向他懷中咬去。
又吹了陣風。
風這次沒有“何故亂翻書”,倒是康祁眼前的異象卻如波浪般被吹拂而去,眨眼就不見了蹤影。
康祁僵硬地晃晃腦袋,身周依舊是那群書生的熱鬧模樣,可他身上冰涼,恍如身處另一方世界。
——
午時,城中正是熱鬧時候,城門不斷有人進進出出。倒顯得玩家一行人并不那麼引人注目——盡管他們看起來格格不入、穿着張揚。
字面意義上的張揚。
他們的身份是商人,自然衣着不俗。且身後跟着幾個精壯的護衛,護送着一輛馬車。這群人打頭的是一位姓何的中年男人,身形富态,很是符合商人的身份。
何商人自稱是老玩家,眼下俨然在其餘三名新手中間成了隊長。
“你們别礙事就行,這裡可沒啥新手保護那東西。專心找線索,别作死,咱就能順順當當活着出去喽。”何商人轉着手上的玉扳指,眼睛看也沒看身邊三個可憐無助的小新人,一臉不耐。
魏九陽很有自覺地主動發問:“何哥,還有沒有要注意的地方啊?”他長相陽光俊朗,笑起來像是能感染人似的。
何商人面色緩了緩,像是良心發現,左右多說一些,這群人能不能活下去還是得靠他們自己。他眯眼看向前方——商隊緩步前進,已然能看見何府的大門,他們正是去何府做生意的——然後漫不經心地開口:“咱也不是扮演者——他們得按照身份設定來,麻煩得要死。隻要找到船票,咱就能離開了。”
“船票”。
魏九陽想起了進入副本時的那道天外來音。
【恭迎諸位來到五鬼,此世界名為“子不語”。請各位玩家存活至通關,方可乘船離開。扮演者會協助你們。】
“船票”大概就是坐上那艘船的方法了。
何商人咂了咂嘴:“這船票啊,樣式多着呢。可能是張紙、是個人,也可能什麼都不是。”
他說話雲裡霧裡,偏偏沒有解釋的意思。
魏九陽也聽不太懂,可眼見何府就要到了,就隻好收住話頭。
何府裡頭冷冷清清,全然不像這麼華貴個宅子該有的樣子。主人隻有何二一個,下人也少的可憐。但何二又出手闊綽,斷不是家道中落的樣子。魏九陽隻好猜測這人許是偏愛這股冷清勁兒。
何商人帶着個新人進屋與何二談生意去了——說是談生意,其實這等涉及角色扮演的活隻需按着系統給的詞念就行,主要是借機打探消息。魏九陽和剩下一個姓張、身份是商隊護衛的玩家一起在院子裡搜查。
他倆沒讓下人跟着,隻大緻問了問路線,就自顧轉悠去了。
正逢春日,花園裡百花開得爛漫,是這偌大何府最為濃豔的景色。張護衛生得人高馬大,但據他自己所說,是花店老闆,眼瞧這麼些花便忍不住湊上前去看。魏九陽想了想,還是打算把人扯回來。畢竟按何商人所說,這何府就是副本中心地點了,少不得有什麼危險。
他力氣大,輕輕松松就把人拽走,那張護衛也沒反抗。魏九陽疑惑地看過去,沒忍住“啊”了一聲。
這張護衛臉上卻帶着癡笑!神情恍惚,嘴咧開一個駭人的角度,像是被什麼攝了心魂。
魏九陽冒了一背冷汗,連忙松開手往後退幾步,生怕這玩意暴起傷人,或是也把他變成這樣。
兩人對峙了一陣,見張護衛動也不動,他忍不住白着臉問:“……張護衛?你沒事吧?”濃眉大眼的漢子回過神來,面露不解:“咋了?”
方才還是一臉詭異的模樣,現在倒又成了個人了。
魏九陽不敢多說,隻搖了搖頭,暗暗離張護衛遠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