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素問麻木地沐浴着共産主義的光輝上了叫來的網約車。
他坐進後座位的時候,旁邊還有個順理成章一起跟着的背後靈——殷素問暗自祈禱司機師傅别是那種體質,不然開着車看到後視鏡裡多了個面色煞白的死人,非得來個一車兩命不可。
幸好敢在午夜時分跑網約車的注定不是等閑之輩,司機非但沒有察覺到任何異樣,還嫌浸泡在暑氣中的夜風不夠涼爽,把空調調低了兩度。
殷素問一下子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年輕人體質不行啊。”看年紀是在挑家中大梁的司機笑呵呵地将溫度又調了回去,“還不如我。”
殷素問打着哈哈。
“那必須的,”他說,“您這大半夜還在拉客,身體肯定好啊。”
同時似笑非笑地斜了沈聽風一眼。
他的身體素質确實一直以來不算出色,可還不到受不住低了兩度的空調的程度。其實嚴格來講,不能說完全是由與對方接觸引起的——厲鬼帶來的寒冷并非真正意義上的低溫,殷素問猜測隻是感覺上的刺激。
然而他也紮紮實實在淋浴下頭站了半天,雖說濕透的衣服很快脫了下來,之後又算是……咳,進行了某種運動,但稍微着點涼在所難免。
沈聽風似乎會錯了意,拉開放在座位上的背包,從裡面掏出個水杯遞過來。
“多喝熱水。”他說。
殷素問:“……”
忍住,不能在這裡就把他打死,不然沒有保镖了。
怪不得剛才感覺包比平時沉那麼多!
也難怪睡醒發現他本來好好待在行李箱的便攜電水壺擺在外頭——他還當是自己記錯了,敢情是這家夥在他調作息的時候燒了水。
這四個字出現在這裡,簡直有種天然的怒氣加成。殷素問幾不可聞地哼了聲,到底還是接過水杯,擰開蓋抿了一口。
溫熱的白開水順着喉嚨落入肚裡,恰到好處地驅散了侵襲身體的冷意。他動作一頓,沒有直接放下杯子。
“老喽,哪像年輕的時候熬得起夜。”司機渾然不覺後座上的暗流湧動,反手打了轉向燈,“我看你這目的地是往陰明湖走,大半夜的去湖邊?”
“對。”殷素問不好意思地說,“打算過兩天夜釣,想着先踩個點。”
“去哪不好去陰明湖,”對方搖頭,“不吉利啊。”
“啊?”
他佯裝好奇地問:“‘辰星為陰明,北水之精,黑帝之子’——我還以為這名挺吉利的呢?”
不過他最開始看到名字的時候也忍不住犯嘀咕,跟水鬼一扯上關系,再好的吉祥之兆都添了點詭異。
“我不懂你們這些文化人的典故。”司機敲着方向盤,“最近那邊不是又封了嗎?聽說是有人失蹤了,然後發現了點什麼東西,這話不好說,但我琢磨着是兇多吉少。”
親眼目擊剖魚現場甚至接觸過當事鬼的殷素問自然門兒清,他将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形象扮演得很好,“不至于吧,就是失蹤個人,能傳得那麼邪性?”
“小夥子不是本地人吧?”對方了然道,“前幾年——應該是五六年前,巴士墜江事故聽說過沒有?”
殷素問張了張口。
人的忘性的确可怕——他當時正讀高中,也即是學生時代最忙得兩耳不聞窗外事的那三年,就算這樣都聽說了那起凄慘的事故。
江城的某所中學計劃春遊,結果在半道上,載着滿滿一班初中生的巴士毫無預兆地從山路上墜落,掉進了底下的滾滾江水中。
事情發生得很突然,當地政府的救援在第一時間趕到了現場,并在網絡上引起了相當程度的關注,人們本能地懷有對下一代的關愛,不少民間人士也自發地參與了搶救行動。但即便如此,當救援隊終于将整輛車打撈上來,一切已經為時已晚。
包括困在車裡的和墜江時就沖出車窗的,車上的師生連同司機無一人幸存,勉強有生還希望的幾人也在救護車送往醫院的路上就停止了呼吸。
事後的追責不是很容易,巴士并未超載,對撈上來的巴士殘骸進行檢查後,也發現它沒有任何零件上的故障。據前後車輛上的同校目擊者作證,當時車子在公路上行駛得很平穩,應該沒有發生争鬥影響駕駛之類的情況,就是突然直直地往山崖下拐了過去。
到了這一步,真相其實就大緻浮現出了水面。果然,之後警方對司機家裡進行搜查,發現了壓在床墊下的遺書。
原因無非是那些——中年離婚,兒子跟了妻子後不認他,又被公司裁員,上司同事全都冷眼相待,無奈來公交公司應聘,不值班時就酗酒度日,于是漸漸病痛纏身,身體也每況愈下。
要光是這些,可能不過是某天醉死家裡,公司聯絡不上才發現他涼透的屍體。但那封歪歪扭扭的遺書裡到這陡然一轉,說自己遇見了指點迷津的仙人,原來先前遭受的苦難都是前世欠下的罪孽,隻要向河神獻上祭祀,可保來世的榮華富貴。
神特麼河神。
很難形容殷素問當時看到這番扯淡說辭有多無語,他家老爺子光明磊落了一輩子,聽說這事後在飯桌上破口大罵,直指那個跳出來的家夥是純純的騙子喪良心。
而這封遺書又牽扯進了更多的複雜因素,廣大網友對此的态度分成了兩個派别——一種是認為那巴士司機推卸責任,自導自演地編出了個“仙人”出來開脫,就是為了報複社會拖一群有着大好前途的小孩子下水,信他說的還不如去醫院查查他的精神病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