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铮的衣服半敞着,光束自窗棂中爬進來,打在他的腳邊,但不覺得刺眼——他比陽光更奪目。
宋知韻宛如漫步雲端,整個人輕飄飄的,杵在原地,幹晾着他。
“夫人,再不加處理,為夫的血就要流幹了。”霍铮的語調軟綿綿的,酷似表哥養的那隻大黃狗為讨吃的,而搖尾撒嬌時的樣态。
她感受到了某種震撼。
驅身到他跟前,她抓起擺列着的紗布卷,不意被手心沁出的薄汗帶到地上。
霍铮手快,穩穩擋住沿地闆翻滾的紗布卷,重新交回她之手,彎唇輕道:“我皮糙肉厚,多等片刻無妨,夫人不必緊張,慢慢來就是。”
宋知韻語塞,接受他少時的凝視後,勉勉強強擠出一句:“你明明才說過我再不加快些,血就要流幹的……現在又來抵賴。”
“夫人,怎麼還是這般好騙?”他腮邊漾出絲絲調笑。
當中的深意,她即時意會,且不睬他,抓起藥瓶,瞄準他胸膛上那道滴血的口子,由着心意去撒藥,憑着感覺去扯開紗布包紮——動作粗魯,眼神堅定。
霍铮吃痛緊眉,扣住她蠻橫的手腕,笑道:“夫人,我是人生肉長的,也是會疼的。”
宋知韻冷笑道:“活該疼死你。飛雲樓哄我還不夠,現在又來戲弄我。”
如有一面鏡子,她定會為自己此時嬌嗔的神态而無地自容。
“好,是我不對,夫人随心所欲便罷。”他言出必行,拿開桎梏,一臉正氣,恍若砧闆上的魚,任人宰割。
宋知韻更不客氣,手下動作仍然橫沖直撞,不過萬幸,還算“圓滿”完成。
“我走了,你、你自己把衣裳穿好,袒胸露背的多不文雅。”臨走前,她嚴肅叮囑。
霍铮的雙瞳似浸了一潭溫水,視線追随她的身影,越來越遠。
孟康進去的第一眼,正是他獨坐出神的畫面。
“将軍,夫人這個時候大約已經回屋了,您怎麼還看呢?”孟康兩手在他眼前搖晃幾下。
霍铮渙散的眸光漸漸聚焦,泰然自若拉回衣襟,以指紋撫摸着多出來的一截布條。
“将軍,屬下感覺您最近不大對勁。”他摩挲紗紗布微微發笑的情形,使孟康益加堅定自己的發現,“上午那箭,以您的身手,躲避綽綽有餘……您該不會是故意的吧?”
按将軍的狠辣,軍中将領疏忽至此,斷沒有輕描淡寫放過的道理,少說拉出去打二十軍棍,而他卻不追究,唯一的可能性恐怕是在使苦肉計,以期博得夫人的同情心,好推進彼此的關系。
孟康握緊的拳頭慢慢張開來,思緒随之豁然開朗。
他向霍铮抱拳,心悅誠服:“不愧是将軍。您的頭腦、本事,屬下再有二十年也趕不上。”
霍铮輕飄飄斜了眼他,淡淡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要有分寸。”
孟康連連應聲:“是是是,屬下心裡有杆秤,将軍放心!”
他嘴上沒把門的弱點,霍铮一清二楚,因甩去一個含警告意味的注視,口頭上也不閑着:“膽敢說漏嘴,自去領二十軍棍。”
孟康有苦難言,憋着一口氣,拱手道:“是,屬下謹記。”
*
打從決意管家那日起,宋知韻便日日刻苦用功,鑽在書房裡潛心研究賬簿,不到亥時不肯罷休,恰巧霍铮近些日子也被朝中、軍中雙雙絆住腳,每每回家已是子夜,故而直到聖上壽誕的前夕,兩人方才碰上面。
“明天就到日子了,咱們給陛下的壽禮,你準備了嗎?”宋知韻一直惦記着這事,前些時有問過霍铮,他隻道不用她操心,一切交給他就好,她樂得如此,于是沒多問。
霍铮不急着作答,慢條斯理按她坐下,将手裡拎着的食盒提上桌子,揭開蓋子,分别把裡頭的菜碟擺好,就勢到對面入座,雙手交叉托着下巴,道:“嘗嘗?”
她确實餓了,舉筷揀了塊排骨,入口的瞬間,殘留在唇邊的微笑陷入僵化。
“很……難以下咽嗎?”他的上半身稍稍前傾,遲疑着問。
她素來重視食物帶來的滿足感,從不将就,因面露難色抱怨:“哪家酒樓的手藝啊,太鹹了。”
歉疚之色在霍铮眼中稍縱即逝,他答非所問:“太……鹹了嗎?”
“光我說鹹你大抵不信,你也來嘗嘗。”宋知韻另拿一副幹淨筷子,夾着排骨伸向他唇下,緊盯他的雙目。
在她略顯淩厲的注目下,霍铮緩緩啟唇,攝入口内。
“遭了!”宋知韻急拍桌,“我忘了你不能食葷了!”她忙取個幹淨的碗,接到他下巴處,“快快快,吐出來!”
霍铮未如願,喉結滾動兩下,笑道:“不礙事,偶爾一兩次還是可以的。”
“真的不要緊嗎?”她将信将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