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至山頂,已是日薄西山。
宋知韻筋疲力竭,不管不顧,一屁股倒在書院門口的石階上,遙顧落霞,氣喘籲籲。
雲舒也累得夠嗆,卻惡于霍铮的威嚴,竭力站着小口喘氣。
剩餘三人跟個沒事人似的,隻面含薄笑等宋知韻。
孟康适時發揮作用,取出提前備好的水,分遞給衆人。
霍铮靜悄悄接了,卻不飲,徑直向宋知韻來,擰開瓶蓋,伸到她下巴處。
她看出他的用意,将脖子朝後一仰,兩手捧住水壺,不冷不熱道:“多謝。”
說畢,灌了小半瓶進去。
這時,書院緊閉的大門慢慢敞開,宋知韻沒防備,驚了一驚,忙起身退至階下。
有兩個半身高的小童笑迎出來,對幾人合掌鞠躬畢,當中一個說:“霍将軍,已備齊飯菜,秋山先生也已擺好棋盤等您的光臨了。”
霍铮面色一如往常,微微點頭。
宋知韻略感意外,一個舞刀弄槍的大老粗,竟有下棋的愛好,真是稀奇。
似乎看破她的心事,賀景偏過半邊臉來,笑道:“嫂嫂有所不知,大哥不止在沙場上以一敵百,于文學造詣上也出類拔萃,當得起文武全才的名聲。”
“别聽他信口開河,”霍铮插話,“不過閑來無趣,多看了幾本書、練了幾個字打發時間而已。”
孟康嘴裡咕哝着什麼,恰恰宋知韻挨得近,聽了個七八成。隻道是:“關鍵時候謙虛起來了,何苦來。”
一個兩個口徑一緻,不得不教她心生探究之意,于是上前半步,同夾在兩個小童中間的霍铮面對面,道:“能與秋山先生對弈之人,滿天下且找不出幾個,将軍又何必自謙。這次回去以後,我正想一觀将軍的墨寶,好開開眼。”
說出口,便後悔了,說好的保持距離,怎的老是忘記……不該,十分不該。
霍铮尚未言語,賀景走上來朗聲笑道:“嫂嫂可聽聞過‘夢松'一人?”
宋知韻低頭稍稍思索,道:“是作《春山行》的夢松先生?”
“正是。”賀景說着,眼睛不住瞟向霍铮,“夢松就是大哥的别号。《春山行》是大哥五年前所作,一問世便廣受喜愛。”
雲舒驚叫一聲:“姑娘,咱們家就有那幅畫的臨作呢!可巧了不是。”
話全脫口,才覺失言,忙捂嘴垂下頭暗自懊悔。
“原來嫂嫂和大哥在冥冥之中就有過交集了,不愧是天造地設的姻緣。”聞言,賀景更加興奮,隻差拍手叫好了。
孟康由衷替霍铮高興,腦袋一轉,當即續起賀景的話頭,奈何嘴笨,一時組織不出漂亮的言辭來,隻說:“果真天賜良緣!”
兩人的一唱一和,可把宋知韻的腸子悔青了,故作鎮定不領情,扭頭看向被晾在一邊的書童,趁機轉移重點:“人家巴巴兒站着,你們倒好,全顧自己說笑。趕緊走吧,别讓秋山先生等不耐煩了。”
霍铮唇線輕挑,不加為難,應書童的邀請過門。
霍、宋二人走在最前,中間跟着雲舒,孟、賀兩個,便在後邊竊竊私語。
“孟大哥,嫂嫂的臉色不大對,是不是我方才的話過于孟浪,惹嫂嫂不快了?”賀景搔首不停,眼底鋪滿懊惱。
孟康捏着下巴,若有所思好一陣,無果,歎道:“大公子都沒頭緒,我更不濟事了,但依我的蠢意思,絕不能輕易放棄,畢竟關乎将軍的後半輩子呢。”
賀景十分認同,大哥來日的幸福,他這當弟弟的,自是得出一份力,便把才剛的顧慮丢到腦後不去管,費心思量待會如何找機會撮合才好。
書童直引衆人到後院來,穿過九曲回廊,三間傍水木屋顯露原形。
屋裡燈火昏黃,窗紙上朦胧照出一個托臉冥思的影子,應當是秋山先生。
“先生便在内,諸位請。”
移步換景,一室書香,連宋知韻這個最調皮不過的人也不知不覺收斂心性,盡量做出一副閨閣小姐的樣态來。
“霍老弟,快來,趁月色美好,快陪我對一局。”鄭秋山擡眼望過來,正正好打在霍铮身上,招一招手道。
霍铮但笑不語,不經同意握住宋知韻垂在身側的手,走到棋盤跟前,介紹:“先生,這位是我的妻子,姓宋。”
言語之間,似有賣弄之意。
鄭秋山手心攥着一個黑子,來回揉搓,眸光于她的面孔上定了一定,轉向霍铮,笑道:“月可圓了。”
他回笑,沒有下文。
宋知韻給這虎頭蛇尾的對話弄得雲裡霧裡,欲問,又覺得沒意思,正值鄭秋山又開口催促,故自行讓位,随來請用膳的書童去了。
“先生戒葷,因此書院從不曾下山采買葷食,于各位的菜色上多有短得罪,還請各位諒解。”言罷,書童躬身,輕步退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