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傍晚。
喝過一碗熱騰騰的羊肉湯,林鈞便去了正院。
大雪簌簌,但他并未坐轎子,而是走去的。
也不知是一碗羊肉湯的緣故,還是單獨與林嘉月說了話的緣故,一路上林鈞都在想故去的俞氏。
俞氏模樣出衆,家中富庶,性子溫順,剛嫁進林家便拿出自己的嫁妝補貼家用,即便長子長女對她不喜,她也從不曾抱怨什麼,更說什麼“日久見人心,兩個孩子還小,等着他們長大了就會明白事理的”。
即便知道他心裡隻有故去的亡妻,她也沒有過多計較,拿出銀錢替他修建了小佛堂,将亡妻的畫像擺了進去,花大價錢請了尊佛祖回來,更與他說什麼“老爺心裡有雲姐姐也是應該的,雲姐姐乃老爺發妻,替老爺生兒育女,我不會同雲姐姐争風吃醋”的之類的話。
他那時候也曾對俞氏動過心。
林家乃清流世家,男子到四十無子方能納妾。
在俞氏懷有身孕後,雲氏借着探望大雲氏一雙女兒時常出入林家。
一次他應酬醉酒歸家,雲氏說自己早就傾慕于他,哭的是梨花帶雨。
那天夜裡,他看着與亡妻有幾分相似的雲氏,做了錯事。
他更沒想到不過同房一次,竟叫雲氏有了身孕。
還未等他想好辦法,剛誕下女兒的俞氏不知如何知道這件事,是心灰意冷,尚未出月子的她與他道:“……從前我想着隻要自己做的夠好,你終有一日會忘了雲姐姐,看到我的好。可我卻沒想到沒了雲姐姐,還有什麼雲妹妹。”
“我想要問問你,你打算将這位雲妹妹怎麼辦?擡為平妻,還是要将我休掉?”
“你就算心中無我,也該為剛出生的女兒想想才是。”
“我剛懷她時,日日吐,夜夜吐,卻還要伺候婆婆,照顧你亡妻留下來的一雙女兒,可你了?你是怎麼對我的?卻忙着與亡妻的妹妹苟且!”
他還是第一次見這般模樣的俞氏,剛開口想要解釋幾句,俞氏就已開口請他出去。
他忙着安撫懷有身孕的雲氏,忙着與雲家解釋……想着男子偷腥不過是常事,想着過些日子俞氏就能想通了,畢竟俞氏一商賈之女能夠嫁到林家着實是高嫁,怎能沖自己甩臉子?
但他想錯了,俞氏從那之後就像變了個人似的。
俞氏身子氏一日不如一日,在女兒半歲時就病重去世了。
直至臨終這一日,他前去探望俞氏,他站在廊下,聽見俞氏對身邊的嬷嬷道:“叫他走,我不想看見他……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就是嫁給他。”
“從前我想着他才貌出衆,想着他對發妻有情有義,定是有情有義之人,不會一直叫我受委屈,不顧姐姐勸阻同意了這門親事。”
“是我……自作孽不可活!”
“我隻心疼我的嘉月,我沒了,雲氏肯定是要進門的,我的嘉月……她還這樣小,她該怎麼辦啊……”
林鈞深一腳淺一腳走到正院。
心裡已有幾分愧疚。
剛上台階,他就聽見林含瑾歡天喜地的說話聲:“……娘,陳家家底薄,您除了私下貼補我一萬五千兩銀子,不如再給我些好東西吧?您口口聲聲說您不偏心,對我和對弟弟是一樣的,可不能将好東西藏着掖着不拿出來!”
好東西?
雲氏手裡哪來的什麼好東西?
林鈞雖才學不算出衆,但他若真是個傻子,也不會坐在禮部侍郎這個位置這麼多年。
雲家不比林家當年還曾風光過,雲家是一年不如一年,到大雲氏去世時,朝中無人,坐吃山空,再加雲老太太嫌棄雲氏做出這般醜事,借故不肯為雲氏置辦嫁妝。
林鈞停下腳步,聽見雲氏的說話聲:“你這丫頭說話太沒良心了些,我何曾偏心過你弟弟?比起你弟弟,我想着你隻能在我身邊十幾年,向來都是更疼惜你些。”
“嫁妝一事,我與你父親商量過,你與林嘉月一視同仁,公中為你們一人置辦六十四擡嫁妝。”
“那一萬五千兩銀子,也是我私下偷偷貼補給你的,莫要叫你父親知道。”
“至于旁的東西,你放心,以後少不了你的。”
“樹大招風,悶聲發大财,有些東西你攥在手裡莫要叫旁人知道,特别是你婆婆他們,他們家底薄,難免會打你嫁妝的主意……”
聽到這裡,林鈞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破船還有三千釘,林家何至到窮的接不開鍋的地步?雲氏不過想昧下俞氏的嫁妝貼補自己兩個孩子。
這些年來,林鈞一直很相信雲氏,想着她是大雲氏一母同胞的親妹妹,心思壞不到哪裡去,沒想到她竟如此……
他推門走了進去,冷聲道:“含瑾,你先出去。”
林含瑾喊了聲“父親”,惴惴看向雲氏,并沒有動。
她不知道方才父親将她們方才的話聽去了多少。
林鈞揚聲呵斥道:“還愣着做什麼?出去!”
聲音是前所未有的淩厲。
林含瑾隻能噙着淚走了出去。
***
一個時辰後。
飄絮就将正院發生的事娓娓說給林嘉月聽了:“老爺不知與夫人說了些什麼,夫人哭的不行,說老爺既然不相信她,索性就休了她好了。”
“老爺氣的當場叫來老夫人留下的嬷嬷,要她們清點府中的賬目與三姑娘等人的花銷。”
“老爺當衆還說了,要将您生母留下的嫁妝都給您帶去鎮遠侯府。”
她不光不喜歡口蜜腹劍的雲氏,甚至還有些瞧不上雲氏:“按道理來說,夫人也是出身大族,管家卻管的一塌糊塗。”
“從前咱們在淮安時,太太不想叫您知道的事兒,您就算搬出金山銀山都打聽不出消息來,甚至連太太見了誰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