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挽月拔劍踏前,未與箭鋒正面相對,隻聽得一聲脆響,利箭在擊打下向右偏出數寸。在改向卸力後,箭勢強勁依舊,筆直釘入檐柱,連房梁都為之一震,檐下風鈴顫鳴不已。
“藏頭露尾的鼠輩,給我滾出來!”她一聲怒喝,昂首四顧道,“敢在龍女廟動手,誰給你的膽子?”
真羨慕郭挽月啊……
趙南枝看她潇灑揮劍,心中隻剩一句發酸的自嘲。
她也想像她那樣啊,隻管亮劍,劍一揮就完事,往那兒一站,還挺威風。哪裡管什麼朝中平衡、上下步數、前因後果……
可她不能啊……
啊……
自張子娥現身那一刻起,她心裡的算盤都快打起火花了。偏生這人還走得慢,她被鐘北雁攙着一步一歇時那段漫長的沉默,趙南枝感到整個後背都在燒。隻要話裡半句走偏,憑張子娥在龍女山的威望,别說下不來台了,趙南枝命都得搭在這兒!
這人總不能是今早才上山的吧,縱是今早來的,派人傳個話給她總行吧?周後幾個意思啊?
話都不傳一個,怎麼着,是怕她有“準備”?莫不是今兒沒打算讓她站着回去?該不是她們倆大人物商量好了,這龍女會的下酒菜是她自己吧?别啊,周後要動她,哪裡至于要繞這麼大一個圈!
那就是說,周後敢放張子娥出來,是有信心穩住張子娥?一言一行都能穩住?絕對不會出半點差錯?下蠱也不過如此吧!那可是張相欸!能在刀尖上喝茶的人,你讓她講什麼,她就真講什麼?誰敢對這人有完全把握?
她越想越覺得離譜,先别說這個了,正刺殺着呢……
刺殺……
對,還有刺殺!
怎麼還有刺殺這回事兒啊!
天呐!麻繩專挑細處斷啊!
是周後安排的嗎?她是不是……真想借機除掉張子娥?若是這樣,張子娥會發現不了?她要是當場死了,不可能不留話吧?鐘北雁和她一起出來的,她會沒交代好後路?那鐘北雁是留、還是不留呢?
離譜,真的太離譜了,她想得頭皮都要炸開了。
這刺殺不會就一箭吧,這第二波來了,她是當擋、還是不當擋啊!
第二箭說來就來,來向還和第一箭不一樣。
罷了!
她幾乎是本能地前撲,利箭擦肩而過,鮮血瞬間染紅她左肩。趙南枝咬牙不言,冷汗涔涔,卻不退反進,穩穩站起身來。當她再次凝視前方時,眸中已無猶疑,唯剩鋒刃。
而就在這時,第三箭如厲鬼破林而來!箭風淩厲得如同在林間豁開了一道狹口。三箭來向不同,手法卻如出一人,這箭比當年清泉池邊那一箭更快更狠,根本無法相提并論。刺客肯定隻有一個,那人輕功必然靜得離奇,踩着枝頭竟無半點聲響。這樣的高手要是有三個,隻要眨眼的功夫,台上這幾個人就沒一個人能眨眼了!
趙南枝瞳孔驟縮,昭天才擡至半途,便知來不及。
鐘北雁一步上前,一把拽開張子娥,擋在了她前方——箭矢已至咫尺。
就在下一瞬,一抹白影從側前方撲來!
是白鹭!
白鹭似早就預料到鐘北雁會出手相護,她不知何時放下了雲鈴,悄然來到了鐘北雁身側,在聽到箭風時,便直撲上前。這箭來得這般迅猛,她起跳的時機,甚至可能早于鐘北雁邁步。
空中劃出一道雪白的弧線,而雪白中滲出了一抹鮮紅。
“白鹭!”鐘北雁驚呼道。
她倒在鐘北雁懷中,唇色褪盡,癱軟無力得如同一團輕飄飄的棉絮,卻牙關緊咬,未叫出一句“疼”。
“鐘姐姐……龍女會不能亂……”少女眼角泛出痛意,眉心緊蹙,意志在奮力抵禦着痛苦無情的潮湧,不肯閉上的雙眼拒絕着天光不住的沉墜。無法避免地,她倏地滑落,而鐘北雁一把将她牢牢抱住。
一向從容的神女,第一次在人前失了神。
這三箭實在太快了。快得人群尚未來得及騷動,快得趙南枝屏住呼吸,都沒能換上一口氣。
銀砂隊的侍衛已持盾列陣,台前頃刻間築起一道穩若磐石的人牆。她事前部署周密,事無巨細地布置了各項應變之策,所有隊伍皆嚴陣以待,反應之迅,甚至勝過平日演練。無一人慌亂,無一處疏漏,人人皆在第一刻就位。隻是來者強得過分,壓根不給人留出半分回旋餘地。
趙南枝終于吐出那口懸着的氣。
安全了,至少,張子娥安全了。
“你當年火燒天下糧倉,今日我便火燒龍女廟!”陰冷的笑聲自山林深處傳來,一道黑影貼着林緣疾掠而出,宛如魅影遊魂,頃刻便沒入密林深處。而龍女廟大殿,随着轟的一聲,火光騰空而起,濃煙翻湧,屋脊頃刻間被火舌卷上!
龍女像,正供于其内!
山風一吹,火勢陡然拔高,明焰照亮整片林野,映得天穹如血,林色盡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