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未落,天空忽然飄起了小雪,康熙仰頭望天,面上落了一片薄薄的雪,卻再也沒有人替他拂去,安撫他心中疼痛。
天與地在這一刻似乎上下颠倒,他看這世界越來越模糊,越來越晃動不停,踉跄的走了兩步,又劇烈的咳了起來,咳得幾乎走不動路,直到咳出了血。
夜裡,康熙再度陷入昏迷之中,沒人知道下一次醒來是什麼時候。
寝殿内,幾位嫔妃侍奉在前,衆皇子公主相伴左右,外殿跪着一地禦醫,哭聲抽噎不斷。
約一個時辰過後,康熙終于似醒非醒地半睜開了眼睛,看到眼前跪着的衆人,他嘴裡念叨着:“朕還想見一見胤礽。”說完,又怕他們聽不清,他擡手向近侍太監說道:“去傳二阿哥過來,其他人都回去,沒有朕的旨意,誰都不準在進入園子。”
衆人應聲後,揣着一顆慌亂的心退了出去。
他們看出皇上最後一刻嘴裡念叨着還是那個不成器的廢太子。
這個意外令所有人莫明其妙地極度不安起來,倘若最後登上皇帝寶座的那個人會是二爺,那他們這一衆人,又有幾個能夠平平安安過完這個冬天。
在康熙受病痛折磨疼痛難忍之時,聽到了那一聲熟悉的請安聲,“兒臣叩見皇阿瑪。”
他擡頭見到一位身穿素袍滿臉淚水神情秃廢的中年男子,他正跪在床前看着自己。
這是他的二阿哥,是他一直放不下最牽挂的兒子。
許久,二爺微微擡眼,低聲問道:“皇阿瑪,您怎麼病成這樣了?”
康熙無力的擡起手,“你到朕跟前來。”
二爺依言起身快步來到龍榻前,跪倒在矮榻上,“皇阿瑪……”如此近距離的面面相對,映入他眼簾的是一雙混濁的眼睛,無神的目光,槁枯的面容,瘦不成形的身子。
皇阿瑪已是風燭殘年、垂垂老矣,沒有年輕時半點風采可言,從他身上完全看不到那個馳騁沙場、意氣風發的影子。
記得年少時期,那令他無比難忘的少年時光裡,他賴在他懷裡無理取鬧,他的皇阿瑪允許他的童言無忌。
那時,皇阿瑪從不對他威嚴,令他感覺格外親切,他擁有的一切都遠超其他兄弟,雖是僭越,可皇阿瑪還是默許了。
随着年齡的增長,父子親情漸漸地演化為君臣之禮,他不過也是衆多的文武群臣之一。
後來,因為他太過驕傲狂妄,才弄成了如今的下場。
“朕囚禁了你整整十年,在這十年裡,朕知道你心裡是恨朕的。”康熙蒼老的聲音響起,拉回了他飄走的思緒。
“兒臣沒有。”二爺猛地搖頭,跪直了身子說道:“兒臣從來沒有恨過皇阿瑪。”
康熙歎了口氣,眼底泛起微微的憐憫,他伸手過去,二爺反握住他的手,從他幹燥枯瘦的掌心感受到他氣息奄奄,就像一支流到盡頭的蠟燭,即将燃燒最後一抹光亮。
“皇阿瑪,兒臣真的沒有恨過您。”
“是朕害了你,從前朕對你一味寵溺,讓你逐漸變得不可一世、肆意妄為。你享受到權力帶來的快感,慢慢的變成了目中無人、驕橫自大,從那個人人誇贊變為揮霍無度,驕傲狂妄的皇子,朕怎麼放心把江山交給你。”
“皇阿瑪,是兒臣辜負了您,兒臣對不起您。”二爺伏下了身子,趴在他的膝蓋上,像小時侯那樣遇到不開心的事趴在他的膝蓋上哭泣。
看着他的側臉,康熙心底泛起股酸意,他年幼時便是至尊至貴的皇太子,那個位置,對于一個幾歲孩子意味着是一張布滿針刺的氈子。
皇宮是他的戰場,同樣也是他的戰場,在這個戰場沒有老幼之分,不會有人同情憐憫,隻有無情的殘殺。
若是論能力,胤礽堪稱是文武雙全的典範,在所有的阿哥裡,無人能望其項背。
然而,随着他的地位越來越尊崇,權勢越來越大,衆多大臣趨赴他門下,那些人的存在讓他野心更加膨脹、不知所謂。
而他自己渴望建立偉業,又怎麼會早早讓位于自己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