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那個吻不是夢境。
所有的一切都是真的。
灰青色的天側,空蕩的連一朵雲彩也沒有。連太陽都懶得鑽出的空際,陰恻恻的不知何時又會落下一場雨。
被她趕去置辦上班服裝的舅舅要到傍晚才能夠回來,鑽進床單圈起的小小空間裡,吳憂掏出三年級語文課本,“讓我猜猜今天的吳思同學能背出幾首課文呢!”
思思生病住院的期間,怕她拉下功課不能同步學校進度,所以吳憂經常趁着上課和兼職外的時間給妹妹補習輔導。
雖她有好些時間都不能在病房呆着,但隻要教學過的内容,無論是課後作業還是新單元的預習,思思總能一絲不苟的全部完成。
真的是個讓人省心的乖孩子。
所以吳憂有時也會怕妹妹累到,但為了能早日回到學校的思思幹勁十足,眨巴着大眼睛聚精會神背知識時隻有一種情況能讓她放下書本。
那便是郁勳的到來。
多虧有學長的存在,故而就算思思雖每年在學校裡的時間不算多,但學校依舊按照請假做的處理。
其實一開始學校并不同意的。吳憂也知道,一個小學生每年隻有一半的時間呆在學校确實有點說不過去。
隻是思思本就聰明。再加上渴望着去學校。所以雖沒有和班級的同學同步上課,但每每期中期末考試她的成績卻從來都沒掉出過班級前十。
但若是休了學,她怕思思問起時她要對她說謊。
她知道善意的謊言也是為了對方好的一種決策,隻是,吳憂還是想在面對思思時盡量都對她說真話。
況且,吳憂一直抱有好的期望。她總覺得在醫術快速發展的二十一世紀,總有一天妹妹的病會完全痊愈的。
所以,在不久的将來。她一定會看到,思思奔跑在校園裡的。
隻是,吳憂也不知道郁勳是從哪裡聽到這件事的。思思升入二年級時,開始頻繁進出醫院。
那時她才認識郁勳沒多久,又一次從第七小學校辦公室出來時,她接到了從未見過的年級主任的電話。
從電話那端傳來的聲音帶着小心翼翼,“吳女士,您拜托的事我這才知道事情經過。也确實是我們考慮不周,吳思學生聰慧又努力,咱家長不想休學也是正常的。”
“那您什麼時候有時間來簽個字呢,咱七小還是非常人性化的,家長的要求我們也是能滿足都盡力會滿足的。”
親熱的将她拉到長沙發上坐着的主任連筆都給準備好了,簽完字吳憂萬分感動地道着謝,扶着眼鏡笑的一臉随和的中年男人狀似無意的開了口。
“以後您有事就直接聯系我就行,既然是勳少的朋友,那能幫忙的我們一定會盡力做到的。”
行至門口的腳步就這麼頓在原地,無意識地随着對方指着的方向看去,吳憂聽見對方說。
“咱們七小可是懂得感恩的,多謝郁勳少爺給學校捐的圖書館,我們才能有更多的孩子愛上讀書。”
吳憂清楚記得,那天是個晴天。明朗的太陽将她曬的幾乎都要睜不開眼,借着躲避陽光的空隙,她輕輕将倏忽着悶在胸口的濁氣吐了出去。
這要讓她如何還。
第二天她便向好友打聽着,這才知道原來一直緻力于慈善事業的學長一直在暗中盡力幫着燕大的學弟學妹們。
他是那般好的人,好到吳憂無比想要遠離的心卻總是在無可奈何中一絲絲靠的更近。
吳憂分不清她對郁勳的喜歡到底是因為妹妹的原因才喜歡上的,還是因為十五歲那年的落水。
深夜時,她曾很多次厭惡過這樣的自己。
映在皎白月色下的掌心顯出複雜的紋路,吳憂會用左手指尖狠狠劃上右掌最上面的那條線。
思思還生着病,她怎麼能那麼沒有良心的任由着喜歡發芽。
她該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妹妹和學業上面,旁的她都不該再耗費任何心思的。
一次次劃過的天紋線,是吳憂一次次警告自己不許動心的約定。
而短暫着劃斷天紋線時留下的印記,卻絲毫沒有阻擋那不該再有更多接觸的希冀。
斯文等在門簾外的男人無奈着将話語低低傳來,“小憂,可不可以别再讓我從别人的嘴裡聽到你的難過。”
“我會擔心的。”沁人心脾的白茶香渺渺将她圍在那一方小小的空間裡,課本被指尖攥出褶皺,吳憂沒有出聲。
她要怎麼說呢?
她要和已經幫了她們那麼多的郁勳說,“學長,能求您再幫我一次忙嗎?”
不對等的天平已經開始傾斜,吳憂害怕,面對郁勳時她會覺得渺小。
不能再平等着叫她學長的那一天,吳憂希望永遠不會到來。
所以,至少現在,在筆記本記下的恩情被她一下下用紅筆慢慢償還着的當下。
她可以直視那雙溫潤的眸對他說,“謝謝學長,不過現在已經很好了。聽說還有很多病人沒有病床的,所以我們真的沒關系的。”
她可以笑着看思思叫他大哥哥,可以在面對思思時坦然對她說“哥哥忙,以後有時間了會再來的”。
這個以後,吳憂不想因為對方過多的饋贈而輕易斷掉。
也不想,因為郁珩的原因而斷掉。
強行将她擁入懷中的舉動太過粗俗,還有那個落在唇上的......
吻。
雙眸猛然閉上,吳憂實在不願再回想起那夜的難堪。
憂戚被壓在最深處,換上微笑,她将最完美的弧度挂在唇角。
“學長,上次請您吃飯您就不願,中午若是再推脫我可就真的要難過了。”
掀起的床單被她用小夾子固定在床角,明亮的滿是祥和的走廊角落,她微微擡起頭仰望着如暖陽般照亮她潮濕内心的學長。
男人笑的還是一如從前,垂下的眸子有吳憂看不懂的情緒一閃而過。
好看的唇角微啟,那粲然的臉龐讓遠邊的天光都失了色。大掌輕輕拍了拍她的腦袋,他無奈着點了頭。
連指尖都感受到喜悅,攥住又松開的手掌像她的心髒一樣。
隻不過歡愉的心情不過一瞬,視線裡無意瞟到的畫面讓吳憂一怔,勾起的唇角就這麼僵在原處。
緩緩合上的銀色大門如古靈閣〔1〕中的第二扇高門,高視闊步的男人蹙眉将闆正系緊的領帶松動着,疏淡凝來的丹鳳眸裡,淡漠比一同襲來的寒風還要冰冷。
在那一刻,吳憂想,是不是因為她太過貪心,所以才會需要承擔貪婪帶來的後果。
她太過迷戀郁勳帶來的溫暖,所以精靈的訓誡成了真。
她得到了懲罰。
一種名為郁珩的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