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憂想,上天有的時候對她也是有所眷顧的。
如果這是她遇見郁珩的第一天,那或許她會像慌不擇路落到遊絲結成的網裡無法動彈的蛾子一般,落入被生吞果腹的下場。
比男人的外套還要冰冷的心髒沒有絲毫變化,從肩膀窺看到的光景裡,被拉成長長一條線的路燈像射燈一樣穿透黑夜。
絲線般連綿不斷的豪雨在頭頂上方發出清脆的“啪啪”聲,連同踏過水流帶動的波浪聲,曆曆響在耳邊。
被擁着走入檐下的吳憂沒有急着掙脫男人的懷抱,她隻是安靜的随着他的步伐輕起輕落,然後在郁珩拿出手帕要幫她擦去臉上潮濕時輕聲同他講。
“郁總,多謝您的關心,但我實在沒時間陪您玩這一場遊戲。”
指尖觸碰到的細膩還帶着薄薄的暖意,稱謂的變化讓郁珩微不可查的擡了下眉,他默聲看向往後撤離出懷抱範圍的少女。
比白瓷還要引人注目的光潔臉上,烏青的黑眼圈淡淡暈在眼下。清透的比這雨水還要純淨的眸子,像初被接到大宅那年在狩獵場見到的小鹿。
貝雷塔握在手心,那個将郁珩接來後卻從沒給過他好臉色的父親淡淡開了口。
“開丨槍。”
那是郁珩第一次摸到冰冷槍械,雪肆無忌憚的掃到被風吹疼的臉上。恨意就在那刻迸發到最高,他看見從槍管冒出的子彈撕裂疾風直直向前。
子彈沒入血肉的聲音很輕很輕,卻能夠輕易将美好的生靈帶走。
布滿了白色斑點的小鹿應聲而倒,激起的飛雪好似都要濺到他的唇邊。
透亮的俨如能将萬物看透的鹿眸低低從地上看過來,郁珩不由移開了眼。
被染成一片赤紅的刺目再是看不到,他剛想要将冰冷的寒風吸入鼻腔。
“沒用的東西,不過是個畜牲罷了。”拐杖甩到背上,郁珩将悶哼死死壓在幹的起皮的唇邊。
沸騰着的血液像被灑入一小粒一小粒的糖果,那個兒時他考了一百分卻也沒辦法擁有的跳跳糖果。
接連傳到背上的疼痛一共有多少下他不記得了,為了緩解難熬而往外分神尋着的目光不經意間又再次撞上雙清澈的眼。
生命已來到最後時分的鹿似乎也已知曉它的命運,軟軟垂下的耳朵沾到積雪,它落下最後的眼淚。
這頭從小便被人類圈養着的生物,這頭從未在森林裡奔跑過的小鹿,就在他的手下到達生命的終點。
一切歸為零。
那天的雪也似今夜的雨這般大,時過境遷,郁珩再不是那個被輕易看清的少年。可心底那團燥熱的火,卻又突然被點燃了。
看向掌中能被他一下折斷的小手,他再度起了貪念。
被他弄傷後從未嘶喊着要他付出代價的姑娘,是郁珩這輩子從未遇到過的。
他這輩子,雖然才走過二十八個年華,但卻漫長的好似走過一輩子。
所有的一切都被标好價格的人生裡,有人脆生生的為他考慮着,說“知道他是因為家人才如此,所以沒事的。”
不住攥緊的手指貼過細細疤痕,是郁珩發現郁勳小心思的那夜造成的。
他這個弟弟,做事的眼光欠缺,但看人卻似乎還不錯。
唇角溢出的冷笑被他毫不掩蓋的吐出,郁珩從不無視他内心的欲望。
不管對方喜歡與否,這個人,他要定了。
所以,那些被他僞裝在冰冷與殘暴之外的多情被無情撕下,他淡薄開口。
“樂樂抱歉,但那不由得你。”
詫然瞪大的眸圓圓的将他殘忍的臉盡數映在其中,嘴角的弧度是他鮮少有過的。
怎麼辦呢,他其實一點都不覺得抱歉的。
或許他真的是個浪子吧,沒經曆過象牙塔外面世界的少女太過純淨,滿目都是憤怒卻又連髒話都不會說的姑娘滿足了他一切的惡趣味。
人生中第二次的吻,郁珩将要在此刻将它用掉。白色手帕從空中飄落的瞬間,他再次吻上泛着甜蜜的柔軟嘴唇上。
“别哭。”
雨一直不停的戊子年第一天,郁珩将他強行拉入陷阱的少女惹哭了。
不帶有任何感情的唇細細穩過還滾燙着的眼淚,郁珩忽略到乏力到快要倒下的身子,雲淡風輕地将暴戾的話輕松說出口。
“樂樂,再哭我便又要親你了。”
平淡的像在說着今天的天氣怎麼樣。
真是薄情,郁珩無所謂的将掙紮着的溫軟攏在懷裡。雨夜裡栀子香混着少女身上的馨香萦在鼻尖,他淡淡想着。
又是一天要過去了。
*
元旦假期吳憂是在痛苦中度過的。
思思心髒再度出現問題,本隻是在觀察室呆着的,但最後醫生還是讓再次辦理了住院手續。
隻是或許是天氣寒冷,突發腦梗心梗的病人越發增多。最後被擠到隻能在睡在走廊的思思,讓吳憂有些睡不好。
她知道,能有病床已經是好事。隻是那位置臨近電梯口,經常會有寒風從開門的瞬間襲來,引得妹妹總是咳紅了一張小臉。
吳憂感到心疼,卻又無可奈何。她隻能用床單改成小小的門簾,微不足道的遮擋着一陣又一陣吹來的風。
雖才九歲,但思思卻依舊很乖的安慰着她。“姐姐你不要再偷偷哭了好不好,我其實一點都不難受的。”
“而且有好多長輩們會路過我的病床,她們會和我打招呼,我好開心的。”
原來元月一号那天清晨有些腫的雙眼還是被思思給看到了。
這個心思細膩的,将一切都放在心底的妹妹是吳憂最不願看到的。
她知道衆人都喜歡懂事的孩子,可是她卻唯獨不希望她的妹妹如此懂事。
懂事代表着遭遇過磨難。
懂事代表着也曾受到過傷害。
可她不想要思思這個樣子。
那麼小的人生已經曆經過那麼多次病痛的折磨。至少現在,在這個她還可以保護着的水晶球裡,她要讓思思快樂長大。
所以,她搖了搖頭然後誇張地皺了皺鼻子。
“才不是因為思思哭的。”湊近小小的耳垂,吳憂故意說的一臉神秘。
“是因為遇到了壞蛋,所以才哭的。”
“所以思思一定要大口吃飯,吃的壯壯的然後幫姐姐打跑欺負姐姐的壞蛋好不好。”輕輕搖晃着妹妹的小手,她半真半假的說着,“那樣姐姐以後就再不會哭了。”
下過一夜暴雨的天光美好的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隻有積在窗框裡還沒被曬幹的積水在清晰的提醒着吳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