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醫生,你有沒有想過,你的婚禮?】
這是一個笨拙的暗示嗎?
還是一個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的随口問題。
登機箱的小滾輪輕微地摩擦着濕滑地面,走過沿路栽種風信子和矢車菊的幽長步汀,路燈細窄的一條,落下缱绻暧昧的橙紅色暖光,模糊地映着蔣艋的側臉。
他臂彎裡搭着西服外套,另隻手握着稍有萎靡的新娘捧花。
骨節修長的手指随意地撥弄兩下下垂的金魚草,他擡起頭,雙眼皮狹長内斂的眼睛,眼鋒銳利冷淡。
“你攔了紀銘?”他問。
周津澈嗯了聲,并不多說。
目光停在他懷裡的花束。粉白相間的顔色,符合一貫的浪漫幻想。
“我不會放過他。”蔣艋說:“有些事情,我做比你更有身份。”
周津澈沒說話,隻是笑了下。
蔣艋注意到他的眼神,包裹花束的霧面玻璃紙随着動作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他把捧花拍到周津澈懷裡,手指撚了撚,振落指腹蹭上的細碎金粉。
“舒意和他好過一段時間,你别多想。她性格好,長得又漂亮,别人會喜歡她,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蔣艋神情淡漠,語氣聽不出究竟:“我是喜歡她,但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
周津澈了然,瘦而長的手指輕輕撥開玻璃紙,将一小朵頹靡耷拉的白桔梗拯救出來,他點頭,音色像上世紀流行的撥針唱片,含着磨砂質感的暗啞。
“我知道。”他緩聲:“喜歡舒意,本身是一件特别美好的事情。”
而他們的喜歡,無關占有,無關霸道,無關她接受不接受。
就好像欣賞過日落,追過的雨雲,人類無法真切地擁有。
蔣艋盯了他半晌,确定他不是随口敷衍,登時挑了挑眉,揚起唇角。
“你以後得保護好她。”蔣艋眼底似乎有一點不易察覺的傷感,但他很快笑起來,擡手拍了兩下周津澈的肩膀:“如果你讓她傷心,我不會放過你。”
周津澈說一定。
告别蔣艋,一手拎着她的登機箱,和她點名要帶走的新娘捧花,等回到車上,舒意披着他的西服外套,被暖風吹得有些困頓。
長睫恹恹地垂着,單薄白皙的眼皮很淡地掃了一層眼影,鋪了水晶般的細閃,隔着溫緩的頂燈看過去,如同一小面波光粼粼的湖泊。
舒意聽到動靜,睜開眼,抓不緊的手機滾落車座,她彎腰拾起,一手掩着唇,很秀氣地打了個呵欠。
“困了?”周津澈心疼地摸摸她的眼尾。
舒意自然地湊到他手心,學着money撒嬌地蹭了蹭,氣音含含糊糊:“等你等得無聊,對了,你看這個——”
她舉起手機,系統自動跟随的亮度不至于刺眼,他依舊捧着她的臉,安靜地斂下眸光。
一張照片。
角度問題,畫面中心是身形修長筆挺的背影,還有一雙攏在懷裡的,纖細柔膩的小腿。
高跟鞋隻有一隻,綁帶款,精緻暧昧地交纏着細瘦骨感的腳踝,而另一隻小幅度蜷曲的腳趾,戴着一條粉金色的星月腳鍊。
山腳橫停着好幾輛不守規矩的車,月色寂然,有幾粒星子,在虛焦的鏡頭下,不如她環着男人後頸的指甲水鑽閃爍。
“好會拍。”舒意感慨:“這是遇到傻逼之後,唯一值得高興的事情。”
周津澈把行李放到後座,系上安全帶後擡手解開襯衣的兩顆紐扣,露出鋒利冷白的喉線。
“照片可以發我?”
“當然。”說完,手機“叮”的一聲,彈出備注【寶寶】的微信。
周津澈随手儲存照片,随手設置為朋友圈背景,随手設置為屏保桌面,鎖屏後輕輕地丢進中控台,淡聲:“房間我沒退,回家後你檢查下有沒有遺漏。”
舒意抻了抻長腿,慵懶得像隻餍足的貴族貓咪。
她雙手交抱,遲鈍地反應了幾秒,後知後覺地從他的上句回複裡抽出關鍵字眼:“回家?”
“不是很遠。”周津澈解釋:“早年我爺爺給我買的房,這次剛好派上用場。”
舒意對他的認知更上一層樓。
如果說今夜之前,周醫生隻是一個大有姿色小有資本的存在,那麼今夜過後,他這張臉,确實匹配了更加優秀合适的家世。
但這一家子都挺低調的。
舒意漫不經心地想,至少在她所謂的二代圈裡,從未聽過周津澈的名字。
車程不遠,舒意有一搭沒一搭地和他閑聊。
聊到昨夜的單身party,聊到蔣艋和孟希隐隐約約有些不尋常的關系,聊到新娘齊樂晗身上的婚紗,舒意振振有詞:“你記得我給你說過,康黛之前是做時尚這一塊的吧?”
周津澈沒讓她的話音有一秒鐘的落地,雖然隻是一聲清淡的“嗯”,眼風卻轉過去,迎上她睡意全無的明媚雙眼。
“那條裙子是康黛牽線,找的日本一個已經隐退的設計師。這設計師很喜歡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留下一點小巧思,如果你注意看的話——”
周津澈平靜地打斷她:“舒意,我沒有看别人。”
他語氣溫和,絕度不是擡杠或嘲諷的意思。
平鋪直叙地表達一個意思:我的眼睛裡,隻看得見你一個人。
不管是不是,舒意暫且臉不紅心不跳地胡亂理解了。
她心情愉悅地點頭,又東拉西扯地談了些不着調的事情,多半圍繞着舒意那幾年留學生涯,她說自己一開始和齊樂晗很不對付,但是外國teenager非常讨人厭,聯合起來排擠她們,一來二去,舒意和齊樂晗倒是成了手挽手的好閨蜜。
一直到卡宴拐進停車場,舒意都沒有再提起關于結婚的話題。
周津澈熄火,前傾着身,主動幫她摘了安全帶。
舒意眨眨眼,披肩長發混雜着晚宴時濃重典雅的香氛,很有質感的木質冷香,順着她蓬松發尾輕柔地拂到鼻尖。
周津澈單手抵着車座,聲線低啞:“開了三個多小時的車,親我一下好不好?”
鏡片後的雙眼給她一種莫名的委屈,舒意一時心軟,雙手捧着他的臉,響亮敞快地在他微微抿着的唇上啵了一口。
剛要說兩句好聽的哄他,冷不防周醫生壓過來,加深了這個本該清心寡欲的親吻。
氣氛難舍難分。
舒意感受着他含過來的舌尖,指節明晰的手指在她腰側不輕不重地點火,撫過伶仃後腰時,她難耐地往後躲了躲,被他掐着腰按回懷裡。
也許周津澈屬于天賦異禀,也許聰明人學什麼都很快。
舒意咬着他側頸,齒尖細密地啄,大腿嚴絲合縫地并在一起,不允許他修長的手指作亂。
幹嘛突然那麼兇!
舒意眼淚汪汪,掌根抵了抵,身前堅硬滾燙的男人紋絲不動,鏡面卻因愈發灼熱的呼吸,蒙上一層迷離白霧。
“幫我摘了。”
舒意皺眉,一雙貓兒眼濕淋淋的,沒甚氣勢地瞪他一眼。
但還是依言,手指捏着冰涼鏡腿合攏,小心翼翼地收在手心。
而她空着的另隻手,無力地被他拿捏,遊移到了從腰帶抽起一截的襯衣下擺。
他反扣着她的掌根,順着緊繃的腰腹肌理按上去,他埋首在她肩窩,低啞地喘了一聲。
虛空中看不見的引線被星火點燃,某種滾燙炙熱的感覺不容抗拒地沖上腦海,支撐這副身體的骨頭仿佛被淩空抽走,她軟下腰肢,閉着眼,很不争氣地在他微微屈起的指節中一塌糊塗。
“我讨厭你。”舒意眼淚汪汪,嗔怪又嬌氣:“我這條裙子很貴的,你賠不起。”
周津澈心情總算好了一些,他用濕巾擦幹淨手指,又幫她整理好衣裙。
舒意氣若遊絲地靠在他懷裡,已經不想多說什麼。
“對不起。”他真心實意地道歉:“你太可愛了,有些沒忍住。”
舒意閉着眼睛,卷翹如月弧的嬰兒彎長睫還挂着可憐脆弱的淚珠,甕聲甕氣地控訴:“裙子、裙子!”
一條裙子而已,算不得什麼。
但舒意覺得自己好落下風,她從頭到腳,亂得沒有道理。
他坐直身挽袖口收襯衣時,仿佛剛從一場聚集無數大拿的學術會議中抽身,除了呼吸,哪有半點情迷意亂的樣子。
但她的不開心來得快去得也快。
舒意被他抱在懷裡,剛剛太動情,小腿痙攣抽搐,他按揉了好一陣子,決定從現在到明天回到甯城,都不會讓剛剛上岸的小美人魚親自走路。
一梯一戶的設計,周津澈空不出按密碼,于是請她代勞。
小美人魚嬌矜地揚一揚幾乎沒有鈍感的下颌,支出一根筆直纖細的手指,翹着眼尾,無聲地示意:
密碼?
結果密碼是她的生日。
一直到被放在沙發上,舒意還有幾分回不過神的錯覺。
周津澈把她的高跟貼牆而放,玄關置辦的鞋櫃空蕩,沒有合腳的女士家居鞋。
他扶着色澤溫潤的胡桃木站起身,目光落到她身上,問她:“穿我的好不好?”
舒意自然沒意見,她手指玩着他的眼鏡,鏡腿撥開又合上,捏着一角架到眼前,她半眯着眼,透過鏡面去看腳步漸近的周津澈。
他在她面前半蹲着身,手指握住她腳踝,拇指似有若無地别過腳鍊,然後将明顯不合腳的拖鞋套上去。
腳趾抓着綿密的兔絨,她重新把眼鏡架回周津澈臉上,但他微微偏頭,避開了舒意的動作。
“不戴?”她愣了一下:“看得清嗎?”
舒意記得他是輕微散光,不過每次和周津澈見面,他都戴眼鏡。
周津澈卻皺起眉,他的手指長,掌心也大,還握着她的腳踝,沒有松開。
舒意不明就裡地掙了一下,疑惑道:“怎麼了?為什麼忽然看着我不說話?”
近十點的時間,夜涼如水,半空一段冷月。
襯衣下的肩背有幾分不易察覺的緊繃,他揉了揉舒意之前抽筋的地方,眉弓和鼻骨在臉側投落淡淡的青色陰影,他斂着眼皮,在一種靜谧到略有幾分古怪的氛圍裡說:
“舒意,你前男友也戴眼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