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意這輩子都沒想到,原來鋼琴,還有這樣的用法。
磚面碎裂的玻璃渣已經清理過,但他不讓她踩着地,漫漫無支點,膝蓋跪在他大腿上,雙手運指如飛,在她耳邊彈奏Eugen Doga的降e小調圓舞曲。
這個姿勢,她吞咽得十分艱難。
周津澈親了親她耳朵,黏膩熱息呼在她水光淋漓的鎖骨,他交錯踩着踏闆,漫不經心地笑了一聲:“寶寶,你好漂亮。”
這是她之前用在他身上的話,如今被他原封不動地還回來。
他洗過澡,精壯赤裸的上半身是一種香根草和冷雪衫混合的味道,清冽卻有鋒芒。
周津澈并不像他本人表現出的清心寡欲,至少,在面對心意相通的戀人時,他需要緊緊咬牙才能按捺腦海中各種不入流的念頭。
舒意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她眼尾通紅,雙手環着他線條流暢的肩背,小小聲地哭。
他安撫性地吻了吻她汗濕的額頭,鼻尖将一縷還未完全幹透的細軟長發順到耳後。
“好乖。寶寶,還能不能再吃深一些?”
她撐着近乎綿軟無力的上身,仰起頭,隻覺得自己像一個玻璃容器,灌得水越來越多,越來越滿,這股熱流沒入四肢百骸,讓她心髒發酸。
月光微弱地傾斜過來,溫柔地照着她失神眼眸,眼眶墜着細閃粼粼的水意,鼻尖皺着委屈。
她說不能了,讨饒地要跑。
可是能跑到哪裡去,她挂在他的身上,眼淚從鎖骨深處流入腰腹,毛茬長得很快,此刻薄薄的一層淡青色,磨得她既癢又疼。
舒意不記得他彈了多少首曲子,隻記得最後結束時,她腦海裡最後一絲與清醒挂鈎的神智,清晰無比地認識到一個問題:這架貝希斯坦配套的雙人琴凳,肯定是不能再用了。
還有,那本被主人遺忘的日記,此刻孤零零地躺在鋼琴底下。
舒意撈住他的手腕,還未随着情欲消退的熱意隔着皮膚傳導到她的四肢百骸,她睜着水霧朦胧的眼,在他環抱着的姿勢反應了一小會兒,才發現自己的第一句話沒發出聲音。
她耳根通紅,淨透指尖扯了扯他,啞聲:“有本書……掉在鋼琴底下了。”
周津澈像托小孩似地,讓她坐在臂彎裡,俯身捏住日記一角,眸光輕微閃動。
舒意佯裝自己累極了,不肯再說話。
因此也不解釋,為什麼第一句話裡的“日記”,會變成第二句話裡的“有本書”。
她很慶幸周津澈十年如一日地喜歡她。
同時,她不想将這些隐晦私密的過往,當做戰利品、或是勝利的旗幟顯擺。
她想保護好這一小塊,專屬于她的柔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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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意第二天醒來,陽光濾過奶白色的遮光窗簾,她睜着惺忪睡眼,覺得胸口有些氣悶。
低頭,一條勁瘦修長的小臂搭着她的腰。
她小心翼翼地抓起他的手,擱到身側,轉過身。
睡着的周醫生好乖啊。
她心裡感慨,細而長的手指沿着他立體眉尾,緩緩地描摹到鼻骨和唇角。
緊阖的長睫輕輕一動,舒意僵住手,見他皺着眉心掀起眼皮,她小小聲地問:“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周津澈沒有起床氣,他花了幾秒鐘清空大腦,然後把眼前面頰雪白發光的女孩子攏回懷中,下颌靠着她蓬松盈軟的發頂,喉結細微地咽了咽。
“别用這樣的眼神看我。”他音色沉啞,聽得她心念柔軟:“有些受不了,寶貝。”
舒意握拳抵唇,水光潋滟的狐狸眼眯起來,笑了好久,這才不輕不重地搡了他兩下:“起來啦,還要回去上班。”
他收緊手臂,一種恨不得将她揉入骨血的力道,悶聲:“我現在算是知道,為什麼自古君王不早朝。”
她的睡裙随着翻身動作滑落肩頭,柔膩細滑的肌理,不成章法地咬着幾個略微發紫的牙印。
周津澈目光沉沉,手指覆上去,低聲問:“痛不痛?對不起。”
“還好。”
舒意仰起臉,心無雜念地親他突兀分明的喉結,一息笑音從齒縫漏出:“周醫生的白天和晚上真是判若兩人,我以後不敢招你了。”
周津澈不說話,晨起時某個部位存在感明顯。
舒意屈起膝彎,壞心眼地蹭了兩下,聽他難耐地喘了兩聲。
“這是懲罰嗎?”
“不是。”
舒意又親了親他,掀開杯子下床,趿着拖鞋進了主卧自帶的洗浴室,不多時響起電動牙刷震動的輕細聲響,她把長發挽到頭頂,随意潦草地捆了個松垮花苞,扶着磨砂玻璃的門頁探頭:“是獎勵我們周醫生昨晚沒忘給我吹頭發。”
周津澈屈起一條腿,這套從甯城帶過來的埃及真絲棉被子搭在他小腹以下的位置。
他捱過最初那一陣強烈刺激的生理反應,無奈地揚起單邊眉梢:“謝謝我們公主。”
舒意簡單地洗臉護膚,時間盈餘,她不打算化妝。
瓶瓶罐罐全收在登機箱裡,此刻懶得去拿。她指着周津澈的羊絨長款大衣,問:“我一會兒能不能直接穿這個?”
周津澈昨晚去買吹風機時,沒忘買一點準備早餐的食材。
此刻他用奶鍋煮着細面,半開放廚房白霧缭繞,他利落地打了幾個雞蛋,接着是改花刀的西紅柿。
“可以。”他問:“等會兒直接送你回家嗎?”
舒意疊着雙手,下巴靠上去,就這麼看着他清正颀長的背影,聞言嗯了聲:“好累,想回家睡到下午。晚上我們一起吃飯?”
周津澈說好:“我記得冰箱裡還有一些菜,晚上給你做糖醋小排好不好?”
廚房白癡自然沒什麼意見。
豆漿是小區早市現買的,秉持着任何東西放在餐盤裡更美味的錯覺,舒意問他有沒有玻璃杯,周津澈打開消毒櫥櫃,用熱水過一遍洗一遍後才拿給她。
舒意揭開薄膜紙,兩杯豆漿均勻地倒入杯中。
周津澈關火,準備再做一份三明治,從冰箱裡取出昨夜買的吐司,忽然想到什麼,走兩步出來。
“房間的床頭櫃上,”他言簡意赅:“有你的禮物。”
舒意正把倒空的紙杯疊在一起,擲進垃圾桶後,她歪着頭,似笑非笑。
“周醫生,你每次和我胡亂完,然後早上給我送禮物的行為,我真的很難不想歪。”
周津澈去而複返,眉眼染着縱容和無奈:“不要亂說。如果可以的話,我想你每天早上睡醒都能收到禮物。”
“太誇張了。”舒意抿着玻璃杯壁,牙齒輕輕地磕撞:“公主都沒這待遇。”
“但你有。”周津澈強調:“你在我這裡永遠有。”
她放下杯子,趿着不合腳的拖鞋啪嗒啪嗒地跑到他身後,雙手勾着他頸側,踮起□□換一個滿是醇香豆漿的親吻。
“愛你。”
周津澈一愣,眼前一陣香風來去匆匆。
他擡起手,撐了下眉弓,傻站半晌,最後發現煎蛋完全糊掉。
舒意拉開窗簾,南城的氣溫比甯城略高一些,她懶洋洋地曬了會兒,淡金色的晨光昏昏地彌過她青白眼皮,舒意姿勢秀氣地松着筋骨,直到渾身冒氣一陣暖意,她踩着腳下斜長陰影回頭,拔掉手機充電器的接口。
好幾條信息,既有齊樂晗的抱歉,也有蔣艋的詢問,她一一回了,丢開手機,發現小巧精緻的立式床頭櫃,放着一新一舊的兩顆星星。
禮物?
她嘟哝了聲,幹脆半蹲着身,纖細手指挑起一角,先拆了舊的星星。
明黃色的玻璃紙浸過水,洇出泛黃痕迹。
好在字迹沒有模糊。
相比現在成熟幹練遊刃有餘的字迹,十八歲的周津澈,字迹有種應試教育産物下的刻闆。
是那種,一筆一劃控制得當的闆正。
【希望蔚舒意同學不要再被莫須有的謠言煩惱,希望她天天開心,不要再被教導主任為難或是到主席台做各種各樣沒有意義的檢讨。】
這是來自穿越漫長時光,在十年後抵達她手上的過期心意。
舒意眨了眨眼,好半天,她擡起頭,深深吸一口氣。
原來他的阿拉丁許願神燈裡,藏了這樣一個,與周津澈本人無關的願望。
笨蛋。
舒意眼眶酸脹,她揉揉鼻尖,繼續拆第二顆星星。
是新的筆迹,或許是他昨晚寫下的。
當時,他看着她的恬靜溫和的睡顔,心裡在想什麼呢?
是,我終于擁有她了;還是,她終于說了喜歡我。
舒意不知道。
但當她慢慢地展平星星折紙,她忽然有了答案。
上面隻有三個字。
【緻,初戀】
截至目前三分之一的人生,漫長無望的暗戀時光,陰差陽錯被她看見的日記,以及原本不抱期待、卻還是等到了的初戀。
舒意坐在明亮溫和的晨光中,忽然覺得心潮酸脹。
她深深地彎下腰,忍住了眼尾滾燙的淚意。
不知過了多久,等她收拾好所有情緒,若無其事地走出房間。
心猿意馬地用完早餐,舒意環視一圈:“這套房子地段蠻好的。”
正在收拾廚餘垃圾的周津澈聞言擡起眼,清冷目光隔着單薄的透明鏡片:“這套房子在我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