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意滿腹疑問,好在樓層不高,銀色的金屬壁門一開,舒意就看見倚着牆壁的康黛。
“康黛。”
舒意腳步緊湊,直直握住了她的雙手,驚覺康黛體溫冰得過分。
康黛擡眼,目光了無生氣地落在舒意面上。
她趕來得急,洗一把臉便出門,連頭發也沒好好梳,随意散亂地别着一個凍琉璃色的鲨魚夾。
“還好吧?”舒意眼神下落,意有所指地停在她的小腹。
康黛懷孕這事兒,整個康家沒人知道,就連和她最親厚的康景也不知道。
康黛精疲力盡地搖頭,開口時聲線沙啞:“我沒事,就是我媽……”她欲言又止。
舒意明白過來,低低道:“她知道了?”
“對。”
她咬一咬牙,清亮的眼淚就這麼貼着眼角濕潤潤地滑下,“她逼着我打掉……如果我不肯,她就要去死……”
舒意覺得荒唐。
年過半百的人,還說什麼死不死這樣孩子氣的話。
她真的有幾分動怒,一來是為了康黛,二來是為了那混蛋趙煦陽。
舒意對趙煦陽本人是沒有太大偏見,他是犄角旮旯裡的大山深處飛出的金鳳凰,憑着自己還算不錯的腦子一路從國内最好的學府念到國外最好的學府,留學時一天恨不得打八份工,一分鐘也能掰成十分鐘來用,就這樣還能拿獎學金畢業。
康黛呢,典型大小姐。
雖說是姐弟組合的家庭,但康母一心一意隻培養女兒,對她的管控簡直到了恐怖的地步,在國内時不允許披頭散發,不允許化妝,甚至不允許穿膝蓋以上的裙子。
雲泥之别的兩個人,究竟是怎麼認識的,康黛沒提,舒意也不問。
她交朋友奉行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原則,他們這幫浸淫潑天富貴的二代沒那麼多悲春傷秋的煩惱,等舒意後知後覺康黛總時不時地跷了派對,她才恍然得知,哦,原來她戀愛了。
但戀愛的對象是誰,舒意猜了船王的兒子,猜了賭王的兒子,一直把七八個“王”都猜了一遍,康黛才神氣揚揚地挑了下眉,說:“如果你非說是什麼王,那就是打工王吧。”
舒意莫名其妙:?
這兩人從讀書時就開始糾纏,分分合合好幾年,好不容易等趙煦陽混出了名堂混出了本事,康黛選了個黃道吉日把人領回家見面,上門禮按照甯城的最高級别來,沒想到還是連人帶物被踹出了門。
康家一直是女主外男主内,康母說強勢霸道說一不二,一心一意想讓女兒嫁高戶。
她扪心自問,康黛的品行、學識、樣貌和門第都不差,就算是放眼甯城,上門女婿也是任由他們康家來挑,怎麼千挑萬選,就挑中了一個家裡往上三代都是黃土農民,家中還有三個姐姐的鳳凰男!
背調資料傳到手中,康母幾乎要氣得當場昏厥。
康黛當了二十來年的乖乖女,一直是逆來順受的性格,沒想到這遲到的叛逆期來勢洶洶,講話從來溫聲軟語的好女兒一下子變成一個為了男人敢和媽媽拍桌叫闆的愛情勇士。
康母各種手段用了一遭,康黛更是個不肯低頭的倔骨頭,趙煦陽被康母找了好幾次,每次都頂住了分手的壓力,因為康黛沒有放手,他也不能放手。
眼見着康黛和趙煦陽無隙可擊,康母轉頭又怨上了舒意。
她覺得舒意浪裡浪氣沒個正形,甚至沒有穩定體面的工作,每日不是打扮得花枝招展勾引男人,就是開着那幾輛小超跑泡夜店,誰家的好女兒會穿露臍吊帶和超短裙?真是不像話。
舒意心想這是什麼封建老古董,但該見面的場合仍是親親熱熱地喊一聲“康阿姨好”,然後收獲幾個沉甸甸的白眼。
她向來寬心,也不愛在這些小事上面計較,反正她這輩子和康母見面的次數寥寥無幾,沒必要為了一個不值得的人生氣。
舒意打發腦海裡亂糟糟的想法,無聲地歎了歎。
她側過眸光,秋日午後的陽光,暖融融地照着康黛側臉。
素顔狀态下的她盡顯疲态,那張臉還是美麗的,卻死氣沉沉。
舒意沉默一瞬,伸手攬過她的肩,慷慨地借出自己溫暖懷抱:“讓我去陪你媽媽談一談吧。”
康黛塌着背,雙肩繃着嶙峋骨頭。
舒意心疼地摸上去,安撫地順着她的長發。
康黛輕吸一口氣,無奈道:“我不想讓你也生氣。”
“你還擔心阿姨能氣着我呀?”舒意搖頭失笑。
康黛目光不輕不重地掃過緊閉的病房白色大門,她喉嚨幹澀,空空地吞咽一下,點頭說好吧。
舒意牽過她的手,垂眸揉了揉康黛冰涼的指尖,又問了一遍:“走,我陪你進去。”
她很快後悔這個決定。
舒意剛推開門,擡一擡眼,親親熱熱的笑容還沒攏在臉上,裡面驟然飛出一個寬口搪瓷杯。
“媽!!”
康黛瞬間失聲,一手肘狠狠搡着舒意側腰,她猝不及防地,往身側跌了兩步,撞到了閑置一側的銀色輸液架。
搪瓷杯精準地砸到康黛額角。
舒意手指被尖銳鋒利的鐵片蹭過,從虎口到腕骨立刻冒出一線嫣紅刺目的血珠。
她木然地看着洶湧而下的鮮紅色液體,隻覺得一陣頭暈目眩。
康景聽見動靜疾步而來,門是開着的,推拉窗也開着,白色紗簾随風飛舞,陽光濾在康母那張曾經姣好如今橫眉豎目的臉上。
她一隻腳攀着窗台,半邊身已經搖搖欲墜地挂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