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意把他送回觀瀾湖,她原本想打車,周津澈執意讓她開自己的車回去。
她也就懶得下車,白皙手肘搭着降下車窗,黛眉舒展,笑盈盈地看他。
不知不覺,從兩把雨傘,到一輛車。
每一次的離别,似乎都為下一次預留了見面的機會。
“上回你說要換眼鏡,這周末忙嗎?我請你吃飯好不好?”
他把舒意還給他的外套挽在臂彎,她後頸手腕的香水味散得差不多,更多的,則是透過面料留在了他的外套上。
周津澈手指細細地捏着質地上乘的面料,點頭。
“周末不忙,”周津澈說:“時間地點……”
舒意看着他:“我來定吧。到時候再來接你,可以嗎?”
周津澈安靜地垂下眼。
他當然不是弱勢的人,相反正如葉裡昂所說,他性格中有偏執瘋狂掌控欲極強的一面。
但是在舒意面前,他好像能夠輕松自如地把這一面剔除掉。
修長頸骨的喉結細微地咽了一下,重新擡起眼,看見舒意亮而明媚的雙眼。
“都聽你的。”
甯城是入了秋,但反季節的花卉仍然輕輕慢慢地攏着月明星稀的長街,一呼一吸間走過馥郁稠秾的夜來香。
舒意得寸進尺:“那麼眼鏡呢,也可以聽我的嗎?”
“……”
周津澈無言地擡手撐了撐額角,目光卻不是抗拒,而是一種淡淡縱容的忍俊不禁。
“都可以。”
他說:“我都可以聽你的。”
舒意盯着他鬓發兩側通紅的耳骨,彎唇奉上一個心滿意足的笑,揚了揚手。
“那我開車回去了。周醫生,我們周末見。”
周津澈筆挺地站在原地,直到那輛甯A的benz完全駛入空寂長道。
他慢慢收回目光,單手扯了下襟領,一晚上的呼吸不暢終于有所緩解。
路燈明淨,照亮他轉身後留下的颀長背影。
他回到家,放下外套解了襯衫,腦海中過電般地數次回想密閉車廂中,幾乎擦槍走火的親吻。
九月底用冷水洗澡已非常人,銀色花灑汩汩而下的水流沁着渾身肌膚,沿着深陷鎖骨沒入腰肌緊實的下腹。
但冷如堅冰的水流,确實能夠在某種程度上緩解他烈火般沸騰的思緒和難以抑制的情動。
拍過花灑,全自動家居系統将室溫控制在人體舒适溫度,周津澈甩開烏黑發梢垂墜的水珠,用一種陌生而警惕的眼光審視自己。
鏡子裡眉目高深的男人回以同樣冷冰冰溫度的眼神。
今晚喝過幾杯聊勝于無的大都會,蔣艋親自調酒,手法如花蝴蝶撲簌好看,酒也不錯。
但他酒量其實一般,擔不上千杯不醉,幾杯下腹也有些不知深淺的微醺。
周津澈雙手撐着流理台,低下頭,胸腔深深地擠壓一口濁氣。
片刻。
他回到書房,換上一副銀邊的平光鏡。
北美紅木的寬闊桌面疏寥地放着一盞古銅色台燈,他伸手揿亮光線,飽滿輕盈的暖光瞬間照亮他握筆時手背鼓脹的青色脈絡。
動筆寫:
今晚舒意主動約我去酒吧。
是她朋友開的,叫蔣艋,和舒意關系很好,據他所說是青梅竹馬的關系。
……有些嫉妒。
舒意和我說自己的留學生活,說曾經有一檔素人戀綜邀請她參加,她拒絕的理由是明牌公開的男嘉賓長得不盡人意。
我并不知道舒意喜歡怎樣款式的男孩子,也沒有機會問她。
她說話或傾聽,眼裡永遠有專注明亮的笑意,我想,這世界上沒多少人可以抵擋這樣滿含溫情的眼神。
和她聊起了我的十八歲。
我的十八歲乏善可陳,如果不是遇見舒意,我甚至想不起那一年的夏天有多麼熱烈。
但是,她在我的十八歲裡加上了她自己。
那些美好溫柔的詞語在她口中逐漸具象化,她是個優秀的大造夢家。
舒意又說送我回家,她應該喜歡掌控主動。沒關系,我都可以按照她的節奏走。
寫到這裡,他停下筆,一團深色墨迹在雪亮筆尖模糊地暈開。
周津澈微微出神,想起她靠近時盈香的呼吸,卷曲纖長的黑發,還有澳白耳釘點綴下的,那粒小小的、紅色的痣,正吻着她白皙的左耳骨。
他推了下眼鏡,靠向柔軟沙發。
整面落地窗映着深濃夜色,一盞瘦高瘦高的路燈半嵌着花叢。
周津澈閑閑地掠過眼神,平靜地轉回面前攤開的筆記本。
想了想,再執筆,添上:
【她說改天見。我從她話音落下的那一刻開始有了期待。】
周津澈合上筆記本,妥帖地收回抽屜,關上台燈回到主卧。
床頭小幾擱着的背闆充電器亮着藍色光點,他順手抄起手機,習慣性打開工作群,退出時,黑沉雙眸微微一怔。
有舒意的新消息。
舒意:我到家了,你的車也停好啦。
照片緊跟而來,地下車庫的光線不很敞亮,所幸車燈沒有熄,看得清停在一起的兩輛車。
舒意的銀色卡宴閃閃發亮,襯得他的奔馳像個大号玩具。
周津澈沉思兩秒,心想自身條件也是求偶的一部分,他是不是該換一輛新車了?
不過,比起去4S店,他還有另一件更為重要的事情。
……啊不對,先回舒意的微信才是最重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