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友人無疑是聰慧的,無疑是敏銳的,無疑是極信任他們的。而他們也确實不孚這份信任,七轉八轉找到了那些字迹的主人。
是一位盛名難副的設計師,時政本丸的景趣有相當一部分都是出自他手。
據說他出名之前是有老婆的,但她沒趕得上好日子就病死了——後來他就沒再娶,也沒再生孩子。
很有名的設計師住在簡陋的小屋子裡,牆壁上邊攀了爬山虎,郁郁青青。
鶴望留在這天早上慢慢睜開了眼,陽光透過窗簾絲絲縷縷在地上留下刻痕。
最近總是有些燥熱,有些心慌。可能是到了夏季了,就算是一顆年老的心也心浮氣躁起來。
他老了,耳朵已經不太好了,眼睛也已經不太好了。
他有錢。錢——錢能幹什麼呢?錢買不回他真正需要的東西。
但他仍然能夠看到他養在陽台上的鶴望蘭。
那是他老婆最喜歡的花。
算算年齡,他老婆也該是個老太婆了,他撫摸着鶴望蘭的葉片漫無邊際地想着,老婆子啊、這麼多年了,連夢都沒夢見過。
——是因為我做錯事了嗎?
這個細小的念頭如同白駒過隙一般閃過,快到老人遲鈍的大腦來不及抓住它就消逝了。
愧疚感讓他本能地把自己當成一個瓶子,一個櫃子,或者其他的一些什麼能裝東西的玩意兒——守着那點過去過活着,瓶口或櫃口破破爛爛。若是有人需要,若是有人需要——他就會把裡邊的内容物剖心刨肺地挖出來給對方。
他想,看看鶴望蘭,看看花,你看,開滿了鶴望蘭的就是我們的家啊——老婆子,别迷路了,别找不到家。
“噢噢,花開得不錯嘛。”
倏忽間聽到了聲音,鶴望留趕忙望過去,聲源地卻空無一人。
他不禁自嘲自己實在是老了,老到大腦已經開始出現幻覺了。
鶴望留就轉過身準備再去照料他那些寶貝一樣的花。
然後他看見一個年紀不大的漂亮姑娘坐在他的那座布藝沙發上,不禁讓他想起那年他第一次遇見老太婆,老太婆也是這樣坐在貓咖的沙發上擡起眸子看他,旁邊架子上擺的鶴望蘭開得正盛。
“ciao~”下一秒那畫面被粉碎了,漂亮姑娘舉起一把槍瞄着他的腦門,說出的話讓老人靜默如雕像,“報應來了,鶴望留先生~談談天堂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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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露撐着頭看着鶴望留顫顫巍巍地将所有的設計圖從塵封的箱子裡邊搬出來,而霜降在外邊望風,順便倒騰那些鶴望蘭。
她看了幾眼層層疊疊的紙張,開口就直戳對方心窩子。
何必呢。她說,何必呢。
我看你出賣了良心,老婆也沒有回來。何必呢。
是啊,何必呢。鶴望留心想,如果不是東窗事發,他大概是要懷着他那一點用都沒有的愧疚,抱着那隻留下一點痕迹的過去,在角落裡頭自欺欺人一直到老死。
他老婆喜歡鶴望蘭,因為他的姓氏是鶴望蘭——鶴望留啊,鶴望留。什麼都留不住,什麼都回不來。
大概是因為他出賣了良心所以才會這樣吧。
哦,是嗎。寒露冷酷地說,您可真僞善。做都做了,後悔有什麼用呢?逃避有什麼用呢?人都是要為自己負責的。看看死掉的無辜者們吧——都這麼大了,如果還不願意對自己做出的事情負責——那不是人,那是垃圾。
她看了鶴望留一眼。
你看我的眼神可真讨厭。别看我,如果把我放在同樣的位置,我不會像你一樣——這是實話。我不會那麼做,他們也不會希望我那麼做。
鶴望留望着年輕的姑娘離開的背影。啊……她還那麼年輕,那麼有沖勁,就像年輕時的他,堅信着良心是這世界上頂頂重要的東西的。
——他這一生啊,一無是處。
有的人堅守良心到死,有的人抛掉了良心。
他的聲名就像昔日築起高樓今日将傾,他毫不懷疑就在不久的将來所有的證據都會被年輕人們擺到明面上,然後他将迎來牢獄之災,或者死刑。經他之手設計出的地方染上了太多的罪惡,他是幫兇,他是罪犯,他是心知肚明的人,他對不起自己,他對不起他老婆,他對不起殒命在天堂島裡邊的所有生靈。
他有罪。且罪無可赦。
(1)寫黑市篇的時候提過混合實驗體吃同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