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舍不得這富貴、這權勢,這一切實在是令人着迷,試問換個人來難道能輕易舍棄嗎?
謝寶珠一遍又一遍地查看妝容钗環,确保和自己預想中的毫厘不差,全然忘記了時間。
她今日特地着了件肅靜淡雅的衣裙,這顔色也是父親平日多穿的,站在一起也能有幾分像父女吧?就算不成......她還多多的用了些梨花香粉在臉上,将血色遮的嚴嚴實實,任誰看也隻會覺得自己是世上最最溫順乖巧的女郎,父親總會...總會憐她幾分的吧?
“小姐,前廳那邊兒來請您了......”
思緒被打斷,謝寶珠覺得自己這一刻像極了砧闆上的魚。
往左躲也是一刀,往又躲也是一刀,可魚肉隻想留在砧闆上,哪兒也不想去。
她深吸了一口氣,想将所有不該有的情緒吞進肚子裡,瞬間覺得已有飽意,"走,去前廳。"
盡管知道今日人不會少,但親眼所見的一刻還是不同。林家、王家、宋家......謝寶珠在心裡細數着。
好在像這種大宴,向來是男女同席,也不必去靠着那些往日與自己有龃龉的女娘,免得一會受人嘲笑。
視線快速的略過賓客席,向最首端的主桌望去,遙遙看見父親正與别家大人談笑,離得太遠,她未能聽清說的是什麼,隻能看清衣衫的顔色。
原來不是青色。
早知她便也穿白素色了。
賓客陸續來的九分齊,席上的座位已所剩不多,謝寶珠咬着下唇看了眼主桌的方向躊躇良久。
若是放在往日,這樣大的場合,自己自然是坐在主桌,跟着爹爹和娘親與各家大人問好,主桌的菜色也定會有她愛吃的冬鯉加上棗泥酥......
可若現在過去,要是待會爹爹當着這許多人面前宣布自己并不是謝家的女兒...那麼多道目光射到她身上,該是極疼極疼的。
她該如何自處?
輕撫了撫胸口後,謝寶珠正琢磨着找個偏遠些的位置先落座,身後卻傳來謝公的聲音。
“多謝各位今日來謝某府上,若有招待不周之處,還請各位見諒!”席間衆人都見謝公自飲一杯,紛紛舉杯遙敬。
又見謝群山朝席間唯一一處遮着屏風的桌前隔空行了一禮,“太子肯賞臉,是謝某阖府之幸。”
所有人意外的目光皆随着這句話落在屏風上,可屏風後的人卻仿佛沒想應答,低啞的嗓音淡淡的:“再盯着看的,信不信孤把你們的眼睛剜出來。”瞬間讓所有想一睹太子容顔的人都收了心思,謝群山依舊是儒雅的樣子,準備接着說下去。
謝寶珠呆呆地站屏風盤不遠處,她不敢回頭看見爹爹的臉,隻覺得父親說一句她心裡便顫一下。
“今日各位齊聚,謝某是有一喜想與各位同樂。”
她僵直地立在原地,死死拽住裙擺的一角,口中淡淡逸出一股血腥氣,口中喃喃着什麼。
“不要......”
“不要說......”
謝群山一生隻娶一妻,謝家主母于十七年前普華寺誕下一子。有些事一旦捅破,她是什麼,明日便會傳遍整個京城。
“就說是雙生子,體弱未曾示人可好?”她不信神佛,此刻卻暗暗心中向各路神佛祈願。
萬般借口在心中轉了一圈,都好似不夠周全,但謝寶珠隻能寄希望于父親能尋個萬全的說法......
過了今日,她還是謝家三小姐...是的吧?
主席上掌着謝寶珠餘生命運的謝家家主終于開口,嗓音清潤,不算大,卻足以傳遍席間的每一個角落。
“此為謝某犬子,謝庭蘭。前些日剛認回,幸而庭蘭瑤階玉樹,君子之資未曾埋沒泥端......”
一字一句仿佛割在謝寶珠心尖尖上,令她止不住的想逃離這裡,往後的一切便再沒聽清過。
她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就一眼。
母親慈愛的笑容落在另一個人身上,他與父親同是素色的衣衫,與父母親相似的眉眼。
謝寶珠在心底輕輕“哦”了一聲,本想暗嗤一句也并不怎樣,目光卻又如何都移不開。
少年姿容如玉,身姿高徹,仿若誤入人世的谪仙般,唇邊挂着一副淡淡的笑意禮節周全的行禮,凡世塵煙落在他身側皆仿佛外物般不置理會。
明明從未有機會參加宴會,明明她自己都會緊張,明明......
她恍惚間想起十四歲那年,自己和盛家四姑娘起了争執,将她推落在地。那時父親是怎麼說的來着?
“你這逆女,愧對我和你娘給你取名寶珠!”
此為謝某犬子,謝庭蘭。
"罷了,畢竟是謝家的女兒,乖張任性些也有為父替你擎天護着..."
幸而庭蘭瑤階玉樹。
“诶,族學多年,你竟半點謝家先祖之風姿都未曾學到,是我教女無方。”
君子之資未曾埋沒泥端。
謝寶珠終于明白,狸貓就是狸貓,太子就是太子。
雲泥之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