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卿遠答道:“雨靈嘴饞,昨日她聽說照府上的婆婆做了一種極好看的糕點,垂涎不已,所以去了照府。她又貪玩,天黑了也不知道回府,所以我才去照府尋她。”
柳夜明看向桓秋甯,又問:“是什麼樣的糕點啊?”
人撒了一個謊,就得用無數個謊言來彌補。鄭卿遠怕桓秋甯接不住,連忙回應道:“是杏仁糕。”
柳夜明勾了勾嘴角,挑眉一笑:“可是我記得相國大人對杏仁過敏啊。”
鄭卿遠一時心急竟然忘了這一茬,不知該如何接話,慌亂不已。
“喵。”
“喵嗚——”
“是夜貓啊。”桓秋甯又“喵”了一聲,“你們沒聽見過嗎?每到夜裡打更的時候,總是會有貓叫,怪滲人的。昨夜我瞧見一隻黑貓,脖子上挂着銅錢,鑽進了相國府。不隻是妹妹嘴饞,貓兒的嘴也饞。各位大人不妨猜猜,那隻黑貓最後跑到什麼地方去了?”
“什麼地方。”
桓秋甯溫聲道:“掉井裡摔死了。”
衆人紛紛覺得可惜。
傳聞中黑貓通靈,總是能帶來祥瑞。可是這黑貓去了相國府卻死在了井裡,想必是有人動了手腳,不想讓相國府上得到這份祥瑞。
這個話題勉強轉過去了。桓秋甯在柳夜明意味不明的注視中松開照山白的胳膊,走向了待審的官員。
“诏獄走水可是大事,也不能耽擱了呀。”桓秋甯打了個響指,聲音清脆。
他看向刑枷上的人,道:“剛才我問你的話,你還沒回答呢。”
陶思逢上前,介紹道:“他叫張天,是昨夜留在诏獄值守的人。”
“張天。名兒裡帶個‘天’,好名字啊。”桓秋甯用長鞭挑起了張天的下巴,道:“你不想說我替你說。你的手指泛黃,你有煙瘾。身上帶着酒氣,昨夜你飲酒了。另外,從我進了這間屋開始,你一直在甩頭,你不清醒,你昨夜被人下了藥。”
張天恐慌到神色大變:“你、你一直在觀察我!”
“朋友,我要審你啊,我不看你,難道真要看天嗎?”桓秋甯笑了笑,“說說吧,昨夜你見到了什麼人,什麼時候喝的酒,吸了什麼煙,從哪兒弄來的,昨夜發生了什麼?如實招來。”
張天甩了甩頭,努力回想道:“昨夜。昨夜!我看見了鬼!”
桓秋甯笑道:“我看你是鬼迷心竅了吧。我可不信這世上有鬼,就算是有,也一定是有人在裝神弄鬼。說,你到底看到了什麼?”
張天看了一眼柳夜明,道:“我知道昨日柳大人提審了一個人!是……是……庸中郡的梁大人。好幾個人圍在審訊室外,具體是在審問什麼我不知道,隻聽見梁大人一直在大喊‘人不是我殺的’!‘人如果是我殺的,今夜我便被惡鬼索命’!‘烈火焚身’!然後,然後就起火了!”
“噢。昨夜诏獄裡挺熱鬧啊?”桓秋甯看向柳夜明,“柳大人,昨夜您就在诏獄啊。”
照宴龛斜睨着柳夜明,盤着手中的玉核桃。
柳夜明陰着臉,“該問的問,不該問的别問。梁雲兼的案子乃機密,無可奉告。”
桓秋甯笑道:“這不欺負人嗎柳大人,你讓我審人,又不讓人犯說話,我審什麼啊?難不成……真有冤案啊!”
他看向柳夜明懷中的佛珠,“我看别審了,不如大家夥都閉上眼睛睡一覺,到夢裡頭去問問佛祖,人是誰殺的、火又是誰放的得了。”
柳夜明臉上挂着黑霧,像北疆常見的沙塵霧。他道:“張天,你可聽清楚了,梁大人說的是這幾句話嗎?我記得他說的明明是要‘祭天’!污蔑朝廷命官,幹涉朝中機密,可不止是死罪這麼簡單了。你可要想清楚再說。”
張天的眼中布滿血絲,他崩潰道:“我不可能聽錯的!綁在木枷上的人就是這麼說的,不可能有錯!柳大人,昨夜我是喝了酒,但是我的酒量很好,千杯不倒!我沒有看錯,那火就是從審訊梁大人的那間牢房裡燒出來的!您看見了,您一定也看見了!”
雨水打在窗沿上,“吧嗒吧嗒”的響,像是在計時。
張天的情緒逐漸失控,他嘶吼着,想要掙脫身上的繩索。柳夜明擡了擡手,讓人朝他潑了一桶冷水。
照宴龛道:“柳大人,看來昨夜您也挺忙啊。我雖不知梁雲兼大人為何在诏獄受審,您說他不是惡鬼上身,卻說出了‘祭天’之類的話,難道真是另有隐情?”
柳夜明面上犯愁,不知該如何答複,說多了容易犯錯,他搖了搖頭。
這時,屋内又來了人。
逯無虛放下油紙傘,進屋作揖,和和氣氣道:“适才宣完聖旨,咱家去替陛下看望了周圍的百姓,這才來遲了。正好兩位大人都在,陛下想請兩位大人到宣政殿議事,請吧。”
柳夜明對照宴龛道:“照大人,昨夜之事并非是我故意隐瞞,等到了宣政殿,您就能知曉了。”
照宴龛伸手,道:“柳大人請。”
二人走後,鄭卿遠看向照山白,欲言又止。他這個人向來有話直說,如今卻也是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
照山白明白他的糾結,主動道:“鄭将軍,我想請你單獨一叙。”
桓秋甯抱了一件厚外套,剛想給照山白披上。聽他這麼一說,桓秋甯收回了手,靠在房柱上,問:“有什麼話是别人不能聽,非得單獨說的?外邊雨下的那麼大,你這腿要是再淋了雨,後半生就别想走路了。”
照山白執意要與鄭卿遠說清楚,桓秋甯無奈歎氣,把外套扔到了他懷裡,“去吧,冷死你算了。”
屋内的人很快散的差不多了,到最後隻剩下了桓秋甯與張天二人。
桓秋甯彈了彈茶杯,拍手道:“張天,你好演技啊,是不是連自己都騙過去了。嗯?我該說你什麼好啊,你們張家的人怎麼各個都喜歡給别人當走狗呢。”
張天仰頭靠在木枷上,大口喘着粗氣,道:“雖然我不知道你是誰,但是你剛才那兩聲貓叫學的挺像的。我從前養過貓,它抓人,後來我把它殺了,埋在了一個地方。你想不想猜一猜我把它埋在了什麼地方?”
桓秋甯低頭玩弄着地上的刑具,不言不語。
張天大笑,突然他的臉開始抽搐,“我把它埋進了我爹的墳裡。生而不養,不養則棄,棄之又辱,他枉為人父!”
“我知道那隻貓沒有錯,可我就是恨,恨所有的與過去有關的東西,我要把這一切都還給他!你說我給别人當走狗,我就是這樣的人,從小受人冷眼,被人踐踏,所以隻要有人願意給我一丁點溫暖,我就會為了他赴湯蹈火,哪怕是殺人,哪怕是放火!”
桓秋甯撫掌,悶笑道:“從某些遭遇來看,其實你我二人挺像的。可惜你把自己說的如此快意恩仇,心底裡還是不願意看清自己到底是個什麼人吧。别人給了你溫暖,你不照樣能背叛他麼?”
張天不明白桓秋甯這話的意思,他看向桓秋甯,問:“你之前認識我麼?你是誰!”
桓秋甯将鐵鍊纏在了他的脖頸上,突然勒緊,低聲道:“你是不是有個哥哥,叫張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