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堅長聲道:“吾先來,鐘鼓馔玉不足貴,但願長醉不複醒[2]。”
話音剛落,案頭墨迹未幹,張公公已将詩箋系在柳枝梢頭。
鎏金羽觞載着琥珀酒在曲水中流轉了又轉,這次停在了平陽太守席力陽面前,他舉起酒杯,一飲而盡。他摸着腹,恰巧剛吃過寒食,便笑道:“寒食後,酒醒卻咨嗟[3]。”
衆人聯想到他今日在平陽鬧出的那些事,不由自主地笑道:“妙哉。”
河灣處武官列坐,銀甲映着杏花格外清亮。羽觞流至杜衛案前,虬髯老将以刀尖挑酒一飲而盡。他回頭,将竹箋讓給了身後的杜長空。
杜長空笑着陪了一杯酒,用佩劍在梨花箋刻出:“困醉不知醒,欹枕卧江流[4]。”
“好!”柳夜明起身贊道,他給杜衛敬了一杯酒,道,“諸位大人引經據典,可謂是滿腹經綸,學富五車啊!隻是今日宴會,諸位名士,諸位才子,别藏了,讓老夫開開眼吧!”
柳夜明的意思是,想看諸位才子佳人于宴席上鬥詩,一展才學。
槍打出頭鳥,此等百官宴,衆人不想鋒芒畢露,生怕那羽觞流到自個兒跟前。
眼見着那羽觞在照山白的面前停住了,衆人終于松了口氣。
照山白在走神。他偏着頭,看向宴席上的一個人。
那人着墨绛色菱紋錦,玄色深衣,黑中揚赤,腰佩水蒼玉,頭戴獬豸冠,正随意地坐在鹿皮褥上,飲美酒,觀天阙。
法天象水,水能鑒物。禦史台整改後,人人都穿上了玄色官服,照山白也是穿了一身黑。他端坐在那兒,心思全在另一個人身上。
像丢了魂兒。
柳夜明提醒道:“中丞大人,你再不接,這羽觞可要跑喽!”
“抱歉。”照山白回過神,将杯中美酒一飲而盡,又自罰了一杯,道:“作詩要看心鏡,适才出了神,尚未想好。不過此處風景娟麗,我倒是想到了一句,‘醒看墨松倚閑雲,不知明鏡映霜台。”
“出口成詩啊!”柳夜明笑着舉杯,他複述了一遍,“這句好,張公公,你可要記好了。”
衆人側目,見柳枝上挂上了:“醒看墨松倚閑雲,不知明鏡映霜台。”
照宴龛的臉上本是多了幾分笑意,見柳夜明再此頤指氣使,他的臉上又隻剩了冷漠。
照山白謙和道:“柳大人過譽了,山白愧不敢當,即興而作,不入風流。”
照山白回座後,偏頭對上了一雙眼睛。那雙眼睛頗具風情,隻落在照山白的身上停了一瞬,便移開了眼,好似讓人摸不着的輕羽,摸不着,看着還心癢。
鎏金羽觞載着琥珀酒在曲水中繼續流轉,這次不管是同在誰面前,壓力都不小。
這次羽觞停在了女飨狄春香的面前。衆人見她示禮後莞爾一笑,頓時失了剛才的興緻。
宴席上鴉雀無聲,隻有流水孜孜不倦地沖打着鵝卵石,像是在奏樂。
因為沒有确鑿的證據證明苦菊下毒之事與她有關,狄春香上月便出了诏獄,還複了原職,說到底還是背後有狄氏撐着。
“餃子案”給杜氏、照氏、狄氏、陸氏都抹了黑,宴會上百官不待見她,也是合情合理。
狄春香隐匿了笑意,垂眸道:“臣女不才,不懂詩書,也不勝酒力,已經醉了。”
柳夜明見諸位沉默不語,他看了眼臉色陰沉的太仆狄大人,刻意地邁過石階,上前道:“女飨大人,我聽聞你七歲通《女誡》,九歲曉《詩經》,實乃奇女啊!你且随意作,自會有人能對的上。”
狄春香再次行禮,她低眸看着酒杯中倒影出的胭脂,思索了片刻,低聲道:“殘雀傷春胭脂色,半仰朱牆半醒生。”
柳夜明依舊是沒頭沒尾地吹捧了幾句,張公公緊接着寫好了詩箋,系在了柳枝梢頭。
文武百官漸漸沒了興緻,他們各自肚子裡憋着一些馊主意,就是沒人敢先發牢騷。
這時,宴席上突然蹿出一隻肥鼠,徑直往照宴龛的懷裡撲,把人吓得瞪目結舌,冷汗濕襟。
衆人大驚失色之際,一人拎着酒壺,踩着滿地的落花,晃悠悠地走到了宴席中央。
“世人皆醉我獨醒,我笑你們這些個衣冠楚楚的僞君子,人人都喝不過我!”
那人看着是醉了,酩汀大醉,稷安帝在前頭坐着,他也敢不顧規矩禮儀,像個醉鬼一樣在席間一邊大笑一邊走。
路過照山白身側時,那人微微颔首,眨了一隻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