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中的僧人已經休息,十三蹲在禅房外的聖水池旁,擦洗着刀刃。他剛處理完銅鳥堂送來的一隻寒鴉,手指染了毒,指尖發黑。
上京冬日多雪,每逢夜裡,北風中摻了雪,刮在臉上像刀片擦過一樣疼。桓秋甯難得穿了件長絨衣,他的外衣上紅了一片,顯然是剛殺了人。
十三給他遞了塊帕子,輕聲問道:“周圍的眼線都已經被我殺幹淨了,怎麼還能讓你逮着個漏網之魚。”
桓秋甯穿淺色衣服的時候像朵風一吹就倒的花,可他穿上玄色的衣服,再陰這個臉,真就像來吊魂的鬼。
害怕這種感覺總是讓人印象深刻,十三依舊清晰地記着,他第一次看見桓秋甯眉間紅印時心尖的驚恐,那張臉上挂着不明意味的笑,像是在勾魂,更像是在索命。
“殺了個廷尉府的人,沖照山白來的。”桓秋甯轉了轉手腕,冷不丁道,“順手的事。”
十三拿出從寒鴉肚子裡挖出來的密令,遞給了桓秋甯,道:“我截獲了一份密令,上面寫着‘照山白’。是普通的銅鳥令,不是生殺令。”
桓秋甯的指腹摩挲着那張薄紙,視線掃過寺外的枯樹,道:“這紙摸着像是一階銅鳥用的暗紋紙,得用光照着看。代号三的蹤迹,你查的怎麼樣了?”
“他藏在宮裡。”十三道,“這天底下能讓人悄默聲地藏得住的地方,除了那紅牆之内,都已經被銅鳥堂摸個幹淨了。代号三接的最後一個任務也是跟照氏有關,隻不過查的具體是誰,不難猜到,是照芙晴。”
桓秋甯咬了咬下唇,他在想銅鳥堂把高階銅鳥都安插在了照氏之人的身邊,到底是想查什麼。
從目前得到的信息來看,照山白的重要程度僅次于照宴龛,這盤棋局,布的是什麼局,走的又是什麼路?
“章管家私宅裡的永安錢該放出去了,杜衛想對照氏下手,我們就助他一臂之力。髒水能潑到照宴龛身上,是因為他本來就髒。承恩三年的血頭案,桓黨變法失敗之事,以及照府底下密室裡的秘密,我們想查的東西,讓杜衛的人在前面探路,能省不少事兒。”桓秋甯思索道,“黃雀捕蟬,螳螂在後。”
“咱們的人已經混在了昭玄寺的僧人中,淩王的人也在裡頭。淩王明面上在昭玄寺大開殺戒,引起衆憤,背地裡偷偷的往寺裡塞人,他想做什麼?”十三問道。
桓秋甯道:“殷宣威年事已高,膝下皇子多數夭折,隻剩下了淩王殷玉和明王殷仁。榮王殷禅遠在郢州,帶着他的子子孫孫玩過家家,他就是想争,現在也夠不着。所以,離龍椅最近的是淩王。 ”桓秋甯挑眉道,“他想要坐上那龍椅啊。”
十三不解道:“可是這些年他的名聲爛透了!朝中文武百官,誰願意把他推上龍椅,這種怪物,能咬死所有人。”
桓秋甯冷笑道:“他流的是殷氏的血,生母是旌梁的公主,如果他想坐上那個位置,誰反對,誰就是亂臣賊子。他是怪物,可是給他的脖子上拴上鍊子,不就成了隻能吓唬人的瘋狗了嗎?”
桓秋甯盤算着淩王的下一步動作,繼續道,“淩王也要動照山白,照氏在那撐着,朝中勢弱的世家就起不來,偏不巧淩王拉攏的就是朝中的舊貴族。從照瓊死的那一天開始,喪鐘就已經在照府的大門外敲響了。”
十三問道:“十一哥,下一步我們該怎麼走?”
桓秋甯的嘴裡盡是苦味,他伸手接着雪,道:“該跟逯無虛那個老王八談談條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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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連着陰了半個月,不下雪也不下雨,就是陰着,讓人不管做什麼都提不起興緻。杜長空在城門外的校場跟剛從禁軍裡挑出來的“可塑之才”熬了半個月。
校場内,三個穿着盔甲還要披着厚氅的士兵圍在一起,鬧哄哄地逗王八。
“翻,翻過去啊!哎呦歪,這他娘的是個鼈孫吧,一點勁兒都沒有,真是愁死人了。”一位瘦的像煙杆子的士兵指着王八道。
一位虎背熊腰,肚皮上的肉墜到大腿的士兵樂呵一笑,“啪”地一巴掌打在了王八殼上,打的王八在地上團團轉。
他笑道:“你看看,這不腿腳挺利索呢麼,轉的多塊啊,咱能把這玩意當蹴鞠踢嗎?”
瘦子士兵比了個“二”,道:“那得找兩隻王八,合在一塊兒踢。”
衆人坐地大笑。
一旁的一位女将士獨自練鞭,長鞭抽的空氣“啪啪”作響,偶爾如一道驚雷,吓得一旁逗王八的人連忙叫魂。
“一個臭娘們,把長鞭當繡花針耍,别到時候見着個土耗子,就吓得梨花帶雨,哭着叫,‘哎喲,不行啦,哥哥們扛着我回家吧’!”一位士兵揶揄道。
另一位膽小的士兵捂着嘴低聲道:“别亂說,這位之前可是平陽的郡主,她叔叔是宮裡的大公公,咱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