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陽郡與雙雲嶺相鄰,沿着春庭河一路向東南走,乘馬車走三日便到了。剛過酉時,街道上的百姓已經收拾了攤子,掩門躲避,鮮有人外出。
杜長空騎馬走在前,威風凜凜。他身披一副鐵葉攢成的铠甲,盔甲映殘陽,腰佩長劍,紅色的長穗打在劍鞘上,猶如戰場上的旌旗。
走到客棧前,他擡手示意身後之人停步,下馬前去查探。片刻後,他走到馬車旁,道:“丞公子,太守逯毅大人的府邸已經人去樓空,今夜隻能在此處稍作休息了。”
話音剛落,馬車晃了晃,車簾揚起,有人笑了一聲道:“好呀!”
桓秋甯從馬車上跳下來,他穿了一件冷白色的長衫,衣擺稠疊下墜,當風飄逸。他掀開白紗鬥笠,回頭沖馬車裡的人說:“照山白,我餓了,先吃飯吧。”
他前腳剛邁進客棧的大門,還沒來得及看清店裡有什麼,一把長劍便落在了他的身前,劍光冷冷如一枝白梅,動作雖然利索,但是缺少了力度。
桓秋甯側身一躲,反手将那人的劍柄扼住,他奪了劍,笑着問:“姑娘,你這把劍是借來的吧?我看它好像跟你不熟啊。”
“你别小瞧它,我可是要用它來剿滅山匪的!”蒙面女俠搶回了劍,理直氣壯地說。
桓秋甯往一旁的闆凳上一坐,給自己倒了杯茶,端着茶杯道:“我沒小瞧它,我說的是你。”
蒙面女俠脾氣不小,她跺了跺腳,把劍橫在木桌上,腳踩着闆凳,居高臨下地說:“你信不信我殺了你!”
桓秋甯聽笑了,他彈了彈衣灰塵,心想這話他之前對照山白說過,沒想到從人口中用這種語氣說出來,殺傷力如此之小。他吹了吹鬥笠上的白紗,歪頭道:“來啊,你殺殺看。”
店家瞧着情況不妙,連忙走來,躬身道:“小店簡陋,先前已經被山匪洗劫了一番,如今隻剩了鍋碗瓢盆,實在是經不住幾位貴人再次折騰了。求二位高擡貴手,給小的留條活路。”
杜長空大步走來,他走在照山白身前,擡手收了鄭雨靈手中的劍,“雨靈,你怎麼到這來了。利器傷人,小心手。”
“長空哥哥!”鄭雨靈摘下面罩,笑着走到杜長空身邊,“我哥說你要來平陽郡平山匪之亂,我特地來這助你一臂之力。你看,我專門找匠人做了一把好劍。還辛辛苦苦練了三日,我手上都起繭子了!”
“三日?”桓秋甯噗嗤一笑,喝進去的茶差點嗆着,他拍了拍手道:“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僅用三日就學會了劍術,莫非你就是傳聞中的天才!”
這話顯明了是在嘲笑她,鄭雨靈悄悄地看了杜長空一眼,臉上挂着雲,她覺得自己丢了臉,奪回了劍,氣憤道:“你一個下賤的勾欄之人,怎麼配用這樣的語氣跟我說話。你這條不值錢的命,就算是死在這裡,也沒人會管你。”
她這話一出,客棧内的客人無不回頭往這邊看。白紗遮臉,兩根玉骨雕着花,藏在鴉發深處。透過那層薄薄的輕紗,仍然能看出掩面之人的姿色不凡,濃麗的五官越模糊,越是勾人。
桓秋甯握着茶杯的手一頓,修長修細的手指節節分明。他坐在那,不言不語,像一輪清冷孤獨的月。
“雨靈,把劍收起來,這位是丞公子的客人,休要亂來。”杜長空不得不顧及照山白的顔面,他不知道該如何稱呼這個人,隻能暫且把他說成照山白的“客人”。
鄭雨靈把劍扔在地上,鬧了點小情緒,“長空哥哥,你竟然因為一個低賤的娈寵,覺得我是在胡作非為?他剛才對我無禮,我不過是實話實說,你難道要偏袒他嗎?”
鄭雨靈尚且年少,看不出這個人的身份并不隻是娈寵這麼簡單。杜長空不便與她直接說,隻能先想辦法把她送回去,他轉身叫了兩個手下,道:“護送小姐回上京。”
“我不走!”鄭雨靈的眼角紅了,她撇下這句話,轉身往客棧的二樓跑去。
杜長空歎了口氣,對客棧内的各位賠了個不是,道:“家妹年幼頑皮,絕無惡意,讓各位見笑了。今夜各位所有開支,記在我賬上。”
照山白站在一旁,看着一言不發的桓秋甯,他剛想走過去,被杜長空攔住了。杜長空道:“丞公子,他的身份畢竟特殊,你與他坐在一起,旁人難免會議論。我知道丞公子是心善之人,對他的身份不會有所顧忌,但是你不這麼想,别人會這麼想。”
“多謝杜将軍提醒。”照山白回頭道。
見到照山白的臉色如平靜的湖面,杜長空怕自己說錯了話,又補了一句道:“丞公子,我并不是對他的身份有所偏見。”
照山白垂着眼眸,神色冷淡道:“在你懷疑他會不會受到偏見之時,你就已經對他産生偏見了。”
他徑直走向桓秋甯對面的闆凳,坐下後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擡頭問:“想吃什麼?”
隔着面紗,桓秋甯好像笑了一下,他單手托腮,手指點了點臉頰,說:“人在餓的時候,什麼都吃。我不挑的,你看着來吧。”
“不過有一點我要先說好了。”桓秋甯又說。
“什麼?”照山白用手帕擦了擦木桌,順便問道。
“我沒錢。”桓秋甯蹭了蹭自己的臉皮,反正已經沒什麼面子可以丢了,幹脆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去他媽的偏見不偏見,老子要吃飯。
杜長空在一旁坐下,也給自己倒了杯茶,他道:“随便吃,我來付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