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煩。”桓秋甯擡了擡眼皮子。
十三問:“什麼麻煩?”
“我是說弄十兩銀子麻煩。”桓秋甯抽出了腰上的軟劍,順便轉了轉手指上的戒指。
“所以呢?”十三翻了個白眼,心道,沒錢你就直說。
桓秋甯拍了拍身上的灰塵,道:“鄭卿遠沒把命賠給他,我去他殺了。人就在眼前,這不比賺十兩銀子快得多。”
十三啐了口唾沫,“啧啧”道:“真沒人性。”
他很快反應過來了,不對啊,十一本來就是個殺手,那肯是一點道理都不講的啊。
于是他轉身飛上屋檐,追上去說:“十一哥,玩笑歸玩笑,你别沖動。”
别人可能是耍嘴皮子,但是他十一哥,殺手中的殺手,殺一個人那真就是手起刀落,分分鐘的事情。
可那鄭卿遠可是朝中重臣,暗殺他是容易,可殺完了可就要遭殃了!
銅鳥堂的人潛伏在上京各處,盯着他們的一舉一動,萬不可輕舉妄動。
十三身輕如燕,他緊追上去,“十一哥,等等我!”
*
宣政殿内的爐火燒得正旺,稷安帝穿了件薄絨的金絲夾襖,坐在龍椅上吃着剝好的栗子。
照宴龛和杜衛一左一右,唇槍舌戰,吵的不可開交。
“賊兵甚精。招募之制,意在選取精勇。罪犯充兵,不服從管制,濫竽充數之輩,怎能抵擋得了蕭慎的鐵騎?”杜衛急火攻心,臉漲得像燒紅了的炭火。
“大徵自建國以來,征兵之法,多用三五[1]。三丁發其一,五丁發其二。如今已經是第三次征兵,百姓家中長子,次子皆已從軍,若繼續這般征下去,不用等蕭慎的鐵騎踏破邊界線,人早就死光了!”照宴龛看着憔悴很多,雖然體虛無力,心中感傷,但是言語并不饒人。
杜衛見照宴龛口無遮掩,越發放肆:“你懂什麼?你以為整日在府中紙上談兵就能帶兵打仗了?三千兵打十萬兵,你告訴我,用什麼妙計能打得過?将兵法要看實操,你又沒上過戰場,你硬氣什麼?”
“行軍所用牛馬皆出自民間,兵器由官造。且不說百姓還有沒有馬匹能夠上交,近些年國庫空虛,東邊要修築堤壩,西邊鬧瘟疫,你們北邊要軍饷,從哪裡能來這麼多錢?百姓手裡已經空了!”照宴龛的氣勢絲毫不輸,他一邊咳嗽一邊說。
兩個老頭從下早朝開始吵,吵到稷安帝吃完了一盤子栗子又用了午膳,他們兩個還在宣政殿上吵。
稷安帝實在是聽煩了,他拍了拍手,示意兩人住嘴:“給兩位愛卿賜座,賜茶。”
“謝陛下。”異口同聲。
“宴龛啊,瓊公子的事情朕聽說了,朕心裡的痛并不必比你少。瓊公子尚年少,本該是正逢大好光陰,前途無量,卻身死沙場,他的身後名朕替他寫。”稷安帝揮了揮手,道:“宣旨,中書令照宴龛次子照玊祎,為國捐軀,戰死沙場,追封為‘良偉将軍’。”
照宴龛跪謝道:“謝陛下。”
稷安帝的視線落在了杜衛的身上,微微一怔,而後道:“後昌關戰敗,死傷慘重,朕不能心安啊。先祖讨伐流寇之時,亦是天災人禍,為免擾累平民起見,時亦發奴客為兵[2]。故此,朕決定遣散部分宮中奴才充兵,以及令各大世家上交府中奴役随軍。杜衛,你怎麼看?”
杜衛欲言又止,最終道了句:“陛下英明。”
“好了,都退下吧,朕乏了。”稷安帝起身,走到了偏殿。
*
走出宣政殿後,杜衛憋了一肚子的氣,他虎背熊腰,撐的官服又鼓又脹,像上京街頭上穿着紅衣的不倒翁。
他一邊走一邊跟身旁的手下說:“奴客,罪犯,弱不禁風的世家公子,淨把那些濫竽充數的人塞進軍營,軍隊裡不缺沙場上的人肉墊子。人數是夠了,嗚嗚泱泱的去了一大片,北疆的寒風一吹,還沒開始打呢,人先倒了一半。”
“這像話嗎?宮裡那些閹人,連男人都不是,怎麼上戰場殺敵,别吓得尿了沙場一片騷!”
他這話剛好被路過的逯無虛聽了個正着,他笑了笑,走過來道:“喲,杜大人,這是剛從宣政殿走?”
杜衛沒賞他個好臉色,冷冷道:“逯公公好眼力,這都讓你給看出來了,我還真以為沒人能看出來呢。真不愧是陛下身邊的紅人啊!”
“咱家就是個奴才,承蒙陛下擡愛,能在禦前侍奉。”逯無虛側過身,給杜衛讓出了路,道:“杜大人慢走。”
杜衛見他這副作态,肚子裡的火氣消了不少,他走了兩步,冷喝了一聲,道:“陛下信任有個屁用,到底就是個奴才。”
逯無虛弓着身往前走,他聽着杜衛的腳步聲,知道他走遠了。他挺起身子,擡頭看了一眼未時的太陽。
光線最是毒辣,照在人身上火辣辣的,竟絲毫沒讓人想起此時正是臘月,寒風侵襲,本該裹緊寬氅。
他站在石階下,向上望着莊嚴的宣政殿。這是整個大徵權利的中心,龍椅上之人是九五之尊,而他跪在殿側,低了幾十年的頭。
逯無虛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不分善惡,不明悲喜。他一步一步地走上了石階,一步也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