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
賀岚阙和秦漪,兩個讓老師束手無策的刺頭,在打了一百八十回架之後,談戀愛了。
賀岚阙高一就個子一米八往上走,暴戾狠絕,一雙包裹在褲筒的大長腿往哪兒一戳就是一副要打架的樣子。
秦漪則長着一張漂亮的小白臉,看着手腕細瘦,皮膚薄連若隐若現的清筋都顯得無力,仿佛哪一刻心髒就要停了。
可就是這樣一個人,和賀岚阙打架也不會輸。慘白的小臉挂着血珠,豔紅的小舌漫不經心地一勾,眼裡流蕩的都是冷漠和諷刺。
戀愛談的驚天動地,以至于整座校園都是粉紅泡泡。
打架之後在主席台念忏悔書,道歉對象永遠隻有對方,不像真心悔過,倒像是怕老婆的男人當着全世界的面念保證書。
内容卻挑不出錯,如此兩三回,學校終于不肯再給兩人秀恩愛的機會。
分手的時候也不走尋常路,在一條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得路上大打出手,每一招都往臉上招呼,仿佛鐵了心要把對方打殘,從此再也沒人眼瞎看得上他。
“誰回頭誰就是傻逼!”分手放話幼稚如斯。
兩人背對而馳,誰也不回頭,卻在拐角處蹲下來,一個個哭得像傻逼。
誰也不知道那日午後,誰在哪裡哭了多久。
……
6年後,賀岚阙已經學會用剪裁得體的西裝,将滿身戾氣包裹,僞裝精英紳士,在城市最高樓俯瞰車水馬龍,不記得曾經在黑暗巷子裡的殊死搏鬥和熱汗交纏。
清明節,小城市的出差沒人主動報名。
賀岚阙親自去了。
底下人竊竊私語,然後恍然大悟,老大在那裡讀過高中,據說還有一段要死要活的戀愛,導緻十年八年都沒有第二春。
煙灰色西裝挽着 ,賀岚阙摘下度數極淺的眼鏡,襯衫袖子往上折露出一截手腕,常年不見陽光,而養得有些虛白。
他閑庭信步,沒有鏡片遮掩的眼睛,睫毛上仿佛還沾着年少的戾氣,一擡眼寒光淩冽。
這是那個人的故鄉。
曾幾何時也裝着他的滿腔愛意。
現在?賀岚阙嘴角牽起一絲極輕薄的冷笑。
不愛了。
地上飛着粗心鬼散落的紙錢,黑色皮鞋毫不客氣碾過去。
他在這裡沒有要紀念的人。
也沒有要祭奠的情。
一切假象在他路過的一座私人陵墓時被打破。
像是極北的寒風裹挾暴雪抽在他臉上,沒有留下任何手印,賀岚阙卻僵得這輩子都不會笑了。
嶄新的墓碑像被雨洗過,從最上面不認識的人,往下兩行,是他曾經拼了命想征得認可他的長輩。
再往下一行。
兩個字。
揉入骨血今生已忘,但勢必帶着無盡愛恨死去下輩子繼續糾纏的名字刺痛了他的眼膜。
秦漪。
賀岚阙瞳孔緊縮,他失去風度,将已經握斷支架的眼鏡慌張地戴上,盡管他已經看得夠清楚,心底仍然奢望或許再看清一點,兩個字上面會多出一筆陌生的橫平豎直。
西裝外套掉在地上,壓住帶水的野菊花。
淚水将荒漠裡白楊一般根根不服輸的睫毛打濕,終于體現出久違的深情。
賀岚阙怔怔地想,原來他有要祭奠的人。
……
先回頭的人是傻逼。
在6年後。
賀岚阙終于失去了當傻逼的機會。
……
“傻逼。”
秦漪抱着一捧野雛菊,在遠處挺拔的青松下,輕輕罵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