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澀谷,十二月末。
聖誕節前夜,109大樓前已經被穿搭各異的女孩們占領,樓外擺着一棵巨型聖誕樹,少女們三三兩兩聚在樹下打卡自拍,為了一個能拍到伯利恒之星的角度精挑細選。
“真是的,新一那個笨蛋又放我們鴿子!”
毛利蘭低頭檢查着手機界面彈出的消息,幾秒後不滿出聲,鈴木園子湊過去看,标着【新一】的聊天框在一分鐘前彈出了最新一條:
【抱歉啊蘭,剛剛看到了一個朋友,有很重要的事要和對方說,你和園子先逛吧,我一定盡快過去找你!(合掌道歉emoji)】
“哈——?工藤這家夥怎麼回事?”
園子半趴在小蘭肩膀上,毫不留情地吐槽:“明明一周前就說好了要來澀谷玩的吧?蘭!現在就給他打電話!看看究竟哪裡來的朋友居然比自己老婆還重要!”
她語氣誇張,小蘭知道這是在哄自己,微紅着臉擺擺手笑了出來:“好啦,不要管那個推理狂魔啦,大不了過一會兒讓他買單賠罪,咱們先進去逛,這麼冷的天讓他在外面凍着去!”
“嘿嘿,”園子一把抱住小蘭的胳膊,叽叽喳喳地講:“ins上那家咖啡店定位就在附近,聖誕節特供芭菲我期待好久了,咱們——”
雀躍的聲音戛然而止,園子怔怔看向遠處跳轉畫面的戶外led顯示屏,那上面正插播一條新聞。
畫面裡,女主播神情嚴肅,畫面左側的配圖是一張半身照片,人像沒有馬賽克遮擋,近乎完美的豔麗五官直接展露在衆人視線裡——他留着長發,眼神并不聚焦,似乎是被人好說歹說才勸到鏡頭前坐下、忍着無聊拍下了這張照片。
女主播的聲音混雜在嘈亂的城市噪音裡,需要仔細分辨才能聽清:“目前,據警方提供的消息,加斯帕爾仍在關東地區活動,請各位市民注意自身安全,如有相關線索,請在确保自身安全的情況下盡快報警。”
關注到這則新聞的路人不在少數,人們口中的話題兜兜轉轉,在這則插播新聞下短暫統一了片刻。
“好過分——上次搶他的簽名專輯可是花了我快半年的零用錢。”圍着圍巾的女高中生抱怨着,拉起同伴的手離開:“我不要看了,咱們走吧。”
園子看着兩個女孩子轉身走遠,忍不住也低落起來,“加斯帕爾……真的會做那種事嗎?”
小蘭知道園子過去為加斯帕爾應援花費了多少精力,但官方發布的通緝令又是那樣明确直白,她隻好伸手回抱住園子,輕聲說:“其實,我還是覺得那個會和柯南君交朋友、默默在鏡頭背後做慈善的加斯帕爾先生,不會是一個偏激瘋狂的炸彈犯。”
園子忽地精神起來,“對吧!蘭你果然也是這麼想的!可現在……他又不能現身解釋。”她說着又難過下去:“如果真的有什麼誤會,盡快說清也好啊……”
她的聲音湮沒在往來的人群之中。
東京這座城市在龐大的人口基底上衍生出複雜的生态,一個高人氣偶像的罪行确實是個重磅話題點,但用不了很久,就隻會成為信息庫中相對醒目的一條,無數新鮮事争搶着将其取代。
或許“罪犯落網”時,可以再次引發一波全民性的關注讨論,隻不過……
“日本警察永遠等不到我‘落網’的那天。”
加斯帕爾簡單易過容,正坐在一家拉面店角落,頭頂的小型電視同步放送着那則插播新聞。他在其他食客或尖酸或憤慨的嘲諷責罵中,用一種堪稱平淡的語氣,回答了身旁工藤新一的疑問。
工藤新一嘴角一抽,卻沒辦法否認這句話,他幹巴巴吃了兩口拉面,繼續低着頭問,“那你要躲一輩子嗎?這個選擇……會很辛苦。”
加斯帕爾不得不打斷這個逐漸傷感起來的氣氛,“你先等等,在你眼裡我究竟是個什麼可憐蟲形象?”
他一手撐着下巴,轉頭看着這個比自己小了十歲的準東大生,一時間有些哭笑不得,“大偵探,我隻是藝人合約剛好到期,準備給自己放個無限期的長假,至于那些官方組織的人,隻要别太過分,我才不會動手,好歹上輩子也算半個同行。”
這話說得狂妄又詭異,工藤新一卻沒有反駁,隻是說道:“不要留下更多把柄了,加斯帕爾。”
也不要再為了幫我們,讓自己陷入更多麻煩了。
“你好啰嗦。”加斯帕爾起身,臉上的口罩從進門起就沒摘過,他把錢壓在沒動過一口的烏冬碗下,伸手揉了揉工藤新一的頭,“他家味道不錯,我這份你打包帶回去,别浪費,以後有空我會回來找你玩的,别哭鼻子。”
“誰會哭啊!”工藤新一撥開他的手,拍了個空,擡頭時已經沒有對方的身影。
像這種在狹小空間裡悄無聲息離開的能力,隻是那人實力的冰山一角,加斯帕爾擁有常人難以想象的力量,卻像個誤入小人國的巨人,暴躁又小心地收攏腳步以免吓死土著。
直到正式圍剿黑衣組織那天——
工藤新一至今記得,爆炸發生時,那座地下基地上方的山體是如何如同流沙般陷下,轟震聲震顫到每個參與圍剿人員的心髒,他們對上彼此的視線,都看到了每張臉上未能及時收好的茫然。
圍剿不是還沒開始?為什麼組織總基地先沒了?
衆人手忙腳亂地彙報、撤離,但爆炸範圍被控制得很好,其實沒什麼撤離的必要。
工藤新一看着遠處事故現場,忽然想到正式行動前的某天、同加斯帕爾的一段閑聊。
——你們那個世界的人居然可以聽見幾千米外的聲音,太酷了,簡直不講道理。
——其實……你們這裡的人弱成這個樣子,在我看來也挺不合常理的。
——喂喂,你……算了。
——呐,APTX這種藥,後續會被收進官方管控吧?
——一定會,而且不會隻是一個國家的官方。
——哦。
——你想說什麼?
那時,加斯帕爾似乎是笑了下:“我想說,以後的精英階層,也許有機會喝着窮人的血、享受着比窮人漫長幾倍十幾倍的壽命,再把窮人的子孫後代永遠當作腳底下的牲畜圈養,你覺得這個未來如何?”
那場閑談被其他事情打岔,就此中斷。
再續上,就是眼前轟震塌陷的山體。
随後不到二十分鐘,工藤新一便從赤井秀一口中得知爆炸的始作俑者果然是加斯帕爾,而對方的“傑作”又遠不止這一處,幾乎同一時間,組織十一處涉及存放APTX系列藥物的基地被定時炸彈盡數炸毀,設備與數據備份丢失,徹底斷掉了後續研發的可能。
氣急敗壞的日本官方認定加斯帕爾背後存在一個行事缜密的團隊,但工藤新一知道,隻有加斯帕爾一個人。
APTX系列藥物緻死率極高,但存在令人返老還童的概率,工藤新一和宮野志保都是最鮮活的案例,加斯帕爾的舉動,在客觀上保護了他們。
等到終于回過神,工藤新一發現自己已經拎着打包盒走出了小店。
夜晚空氣濕涼,他呵氣暖手,無聲笑了。
“再見,加斯帕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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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點五十六分,降谷零結束漫長的加班,木着一張臉回到公寓。
門剛拉開一條縫,白白軟軟的哈羅拼命鑽了出來,哼哼唧唧的,扒住他的褲腿後更是委屈到一動不動。
哈羅是個通人性的聰明小狗,平日裡格外活潑聽話,上次這個樣子還是被那個家夥吓到的時候。
降谷零沉默片刻,輕輕撥開門,果然看到房間内部漏出了一絲光亮。
門鎖沒有被破壞的痕迹,想必那位沒有自己新家鑰匙的混蛋又是翻窗進來的,事已至此,降谷零隻能期待沒人目睹“神秘人徒手攀爬二十七層公寓樓”的壯舉。
“哈啊——回來了?”加斯帕爾打着哈欠從沙發上坐起來,醒盹兒似的搓搓臉,“組織都滅了還不忘壓榨你,你上級可真不是人。”
“别亂講。”降谷零歎了口氣,随手把外套挂好,神色複雜地看向他,“找我怎麼不提前說?”
加斯帕爾一掀眼皮,直起身坐得離他近了些,“不是有種叫測謊儀的東西嗎?萬一他們在審查期間直接上手段,你也不能确定百分百蒙混得過吧?”
“我的審查期已經申請了延後,長官授意的,特意留給我時間來協助處理後續事務。”降谷零覺得好笑,順着他的話打趣:“還有,要是我真的照你所說被審訊了,以咱們過去的聯絡頻率來看,似乎也不差這麼幾次。”
加斯帕爾撇撇嘴,不置可否。
房間裡一時間靜了下來,降谷零往哈羅的食盆裡填好狗糧,起身從冰箱拿出這位大明星中意口味的汽水,轉身問:“所以這次找我是因為什麼?”
“哦,我準備走啦,出國逛逛,順便把那個瞎編的雇傭兵身份坐實。”
加斯帕爾從來不是安分守己的人,幾年前和救命恩人簽下的的藝人條約既然已經結束,就沒必要再壓抑本性遵守各種條條框框,如今的首選當然是要放縱一波,當個通緝榜名人不失為一種人生體驗。
……雖然在原來世界裡,他其實是個專業抓捕通緝犯的特行處海軍來着。
數月前圍剿組織的最終行動中,加斯帕爾毀了組織十二個基地,将APTX系列近乎所有的研發資料通通炸成齑粉。
于是可以預見的,這位理所當然拉滿了幾個官方機構的仇恨,效果好得像是在遊戲嘲諷數值上開了挂。
學名APTX系列的“延壽藥”是個緻死率極高的殘次品,但任誰得知自己與長生不老的可能性失之交臂,心情都不會太美妙。何況官方已經盯了APTX系列成果太久,眼看就能收入囊中時卻偏偏被人截了胡。
這件事最直觀的後果,就是在許多高層眼裡,連“加斯帕爾還活着”這一事實都令他們難以接受。
聽完他的話,降谷零遞來汽水的手不禁一頓。
加斯帕爾瞄瞄他,直接伸長胳膊把汽水瓶撈了過來,“呲——”一下擰開後,咕嘟咕嘟灌了大半瓶,糖分作用下,這家夥心情肉眼可見好了不少,叭叭地更加起勁兒:
“明面上通緝我的隻有日本官方一個,但想要我命的大有人在,我自己肯定能應付,就怕留在這裡會牽連更多,比如我那個黑心經紀人。反正試驗基地确實是我炸的,被說成炸彈犯也不冤枉……”
“抱歉。”降谷零打斷他,微微閉了閉眼,“……是我們的問題。”
APTX系列的内容過于驚人,要不是加斯帕爾看似發瘋毀掉了近乎所有的藥物相關數據,現在恐怕要引起更多見不得人的紛争。
或許APTX系列成果确實存在着助推現代醫學水平進步的可能,但太過超前于時代的東西帶來的不一定是掌聲鮮花,也可能是悄無聲息的人體實驗與階級壟斷。
至于加斯帕爾,這個能力超凡的異世青年明明是功臣,他的參與讓警方減員人數降到了最低,結果卻因為利益博弈被卷進風波,降谷零夾在其中,明面上什麼也做不了。
“嗯?你能有什麼問題?”加斯帕爾拉長音調,笑容恣意又狂妄,“我既然動手當然就清楚後果,過去說不好,但在你們這裡啊……不存在能動我的人。”
降谷零一時無言,隻好跟着笑了笑,不再繼續這個話題,“我相信你自保的能力,但人心險惡,你的身手能藏就藏。”
“知道知道,啰裡吧嗦的。”加斯帕爾擺擺手,“你們幼馴染真是一樣的愛操心。”
降谷零反倒與有榮焉,下垂的眼尾都染上笑意,“沒辦法啊,我和hiro畢竟一起長大。”
“啧。”加斯帕爾有些不爽,但想起什麼,表情又變得不太自然,“我這次來找你,還有件事。”
他難得有說話猶豫的時候,降谷零看他,微微笑着等待下文。
“就……雖然我和景光都是因為在原本的世界死後才到了新的世界,但這根本就是用命在賭,不可能人人都有這樣的運氣。”
容貌出色的青年人深感别扭,避開降谷零直白的視線,硬着頭皮往下說道:“所以你可千萬清醒些,别腦子一抽想些亂七八糟的!”
降谷零沒想到他會說這個,微微一怔後,努力壓下上翹的嘴角:“噢——”
“噢個屁啊!”加斯帕爾惱羞成怒,蹦起來指他,憤聲道:“我說的你聽進去沒有!”
“當然。”降谷零點點頭,在一旁的單人沙發上坐下,挑眉答應下來,“我怎麼會尋極端,那麼多事需要去做呢,這點責任感我至少還是可以保證的?”
加斯帕爾得了許諾,卻也沒輕松多少,沉默許久才說:“剛來這邊的時候我就想,既然死亡能讓我轉換世界,那有沒有可能,我其實還有回去的機會。”
降谷零靜靜聽着,不發一言。
周圍安靜下來,加斯帕爾忽然搖搖頭笑了,自嘲道:“我以己度人,怕你也有這種想法,頭腦一熱真的去尋死。”
“……你清楚,我不可能沒想過這些。”片刻後,降谷零語氣無奈地攤手,“我和hiro年幼相識,那場意外前我們幾乎沒分開過,從你那裡得知了他的消息後,我當然有過這種心思。”
沉默的人變成了加斯帕爾。
降谷零話鋒一轉:“不過就像剛才說的,先不提概率有多渺茫,就算成功率達到百分之百,我依然有很多責任牽絆,不可能輕易溜走。”
他說着笑了起來,“對了,前些天碰見班長,他說自己一年多前險些出了車禍,有個會隐身的超人救了他,隻可惜那位好心人不肯露面,他想感謝都不知道從哪找起……是你,對不對?”
“可能吧。”加斯帕爾略微回想,那段時間确實幫過一個差點被車撞的男人,那次還因為太長時間沒用過【剃】,不小心沖得有點遠,一想到很難解釋,幹脆當場就溜了。
“看來欠你的人情越來越多。”降谷零起身,神色溫和,“我去做點宵夜,一起吃?”
“好。”加斯帕爾直接應下,又說:“你不欠我,好多麻煩事都是你幫我處理周旋的,非要深究的話誰也說不清。咱們互不欠帳,就隻是朋友。”
降谷零一愣,而後哈哈大笑,“你再說下去,我可要為之後的離别感到難過了。”
“噫——真肉麻。”
“害羞了?”
“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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宵夜吃到後半夜才散場。
加斯帕爾的戰鬥力足夠抵上一支特種軍隊,降谷零并不擔心他出國後的安全,把人送走後,他又雷打不動處理起公安那邊的工作。
其中混雜了幾個違規操作,比如幫某人抹除一下行程痕迹。
這是半年前的降谷零難以想象的。
那時他第一次見加斯帕爾,和資料上扁平的照片不同,大明星本人的壓迫感更強,不像細皮嫩肉的藝人,更像個在戰場上沁淫許久的戰士。
而那也确實是生死場上磨出來的狠戾。
加斯帕爾沒什麼顧忌,驕傲得很,幾乎在一見面就交了底——他是在瀕死後,由原本的世界來到了如今這個時空。
這說法荒誕到可笑,但也由不得降谷零不信,因為沒有哪個純血地球人類能做到随時随地瞬移後徒手生劈柏油馬路。
不過最震撼的,還是加斯帕爾帶給他的消息:
四年前殉職的諸伏景光還活着。
第一反應自然是無法相信,直到加斯帕爾講出不少隻有他們幼馴染之間才知道的細節,降谷零才慢慢接受了諸伏景光正在另一個世界好好活着的事實。
那天的加斯帕爾格外體貼,沒說多餘的話,隻是把和諸伏景光在那邊相識相交的過往講了一遍。
從東海的軍校生活到畢業後進入海軍特行處,每件事都讓降谷零心裡安穩一分。
那之後,他沒再做過諸伏景光自決殉職的噩夢。
收回思緒,筆電左下角的時間眼看就要到淩晨三點,愛崗敬業的公安頭子這才伸個懶腰,抱着電腦準備從飄窗上下來。
電腦屏幕上打開着一個浏覽照片的界面,金發黑膚的小男孩單手摟住黑發貓眼的男孩子,藍天與海濱的背景下,兩人對着鏡頭笑得無比開心。
照片邊角印有數碼字,顯示這張照片拍攝于二十年前。
加斯帕爾說過,他家幼馴染在那邊的仕途可謂順風順水,假如兩個世界時間流速一緻,現在估計已經升到中将級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