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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母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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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記得那間屋子唯一能坐的地方就是一張小床。小小的思遠睡一會兒就醒,醒來就哭鬧不停,她這時就會輕輕将孩子抱起來,在狹小的屋内來回走着,哼唱些各式各樣的動聽歌謠給他聽。出人意料地,或者說對一些人來說大概難以想象,在已遭遇了連番折磨,未來更是渺茫難測的時刻,她最常在孩子耳邊唱的卻是“蒙山高、沂水長”、“吃水不忘挖井人”等這類的片段。他站在屋子的另外一角看她哼唱時的神情,相信那應該源自某種真心實意,而非給外頭守衛們看的逢場作戲。

他也有無數次想問她:你哼唱這些的時候,心裡想着什麼呢?有沒有哪怕一點怨怼,或是後悔?

但他也同樣沒問出口。

那趟臨走前,他問她的唯一一個問題是:“你打算什麼時候告訴建楚?思遠一天天長大,他不能沒有爸爸。”

她聽了這個問題後,難得地沒有笑,而是認真地答道:“不要告訴他。有一天他會回來的,在那之前,誰也不要告訴他。”

冬春交際的最後一場雪在北京融化的那個深夜,阮靜秋輕輕敲開了四合院的大門。

廖耀湘出國後,她再也沒有主動光臨過這裡。但久違的出現卻不是來躲災投奔,曹秀清要拉她進屋,她搖搖頭,目光轉向身後,有兩個年輕人遠遠跟随着她。她将襁褓交到曹秀清懷裡,年幼的廖思遠無知無覺,仍閉着小眼睛睡得香甜。餘下的一隻行囊裡裝着一些孩子的日常用品和幾件小衣裳,她在風聲中有些赧然似的說:“隻有這些,可惜沒有書留下來。”

風将四合院内陳舊的窗棂吹出吱嘎的聲響,裡屋睡着的杜聿明驚醒過來,披着外衣匆匆跑向院門,在兩人之間停下腳步。他方才夢見了一些事,又兼醒得突然,好像一時間沒有分清眼前所見是現實還是夢。于是他暫且忘記了一些必要的距離和禮節,而伸出了一隻手,用力地握住了阮靜秋的臂彎。他急切地發問:“你要去哪兒?”

阮靜秋猝不及防,被他拉扯得踉跄一步,又有陣風恰好吹來,她裹着頭臉的圍巾滑落,兩人這才看清,她幾乎被剃光了頭發,頭頂上隻剩斑駁粗短的幾段發茬。曹秀清不由得叫道:“天呐!”眼淚随即滾滾滑落:“他們怎麼能、怎麼能……”

阮靜秋看向杜聿明,他如夢初醒般松開了手。她仍然微微笑着,重新整理圍巾和外衣,将自己嚴嚴實實地裹住。接着她又握了握兩個人的手,說道:“不要緊。勞動是很好的,我一直想去。隻是思遠太小,我帶不走他,隻有把他交給你們。”她的眼睛直到這時才微微紅起來:“說到底,還是我為你們平白增添了負擔,我要向你們道歉。”

曹秀清擦去淚水,伸臂抱住她道:“思遠在我們這裡,你放一百個心。你千萬要照顧好自己,不論去到哪裡,都給我們來個信。”又湊近她耳邊說:“我叫光亭和桂庭都去想辦法。隻要有機會,他們一定立馬接你回來。”

因此,對于八歲以前的廖思遠來講,父母是隻存于杜伯伯曹嬸嬸等親鄰口中,沒有面目的模糊身影。甚至可以說,母親的身影從未在他的記憶中真正清晰過。

數十年後的某日,當他奉令将要離開這間工作多年的辦公室,正為此而收拾行李物品時,來幫忙的一位年輕幹事面對他桌上的幾隻相框駐足停留了片刻,忍不住向他發出好奇的詢問:“沒見到令堂的照片呀。”

正整理書櫃的廖思遠聞聲停住,回頭望向自己的桌案。舊照片中有和父親、大哥的合影,有自己畢業時在校門前的留念,有女兒童年時的藝術照,唯獨沒有母親。他沉默了片刻,用手推了推那副和父親年輕時一模一樣的眼鏡,而後才答道:“是,她沒有照片留下來。”

她與父親的那張結婚合影随證件原本一起在那個年代化成灰燼,後來就再沒有機會拍攝哪怕一張照片。記憶中,杜伯伯和曹嬸嬸對母親的形容總是極盡各式各樣的溢美之詞,教他啟蒙認字時,杜伯伯首先就教會了他母親名字中的那個“秋”字。他們說母親在很遠的地方勞動,有時也将母親寄來的一些信件讀給他聽。比起訴說思念或委屈,那些新建更像是在講述一個又一個遙遠又奇妙地故事,有的說着在遮天蔽日的沙塵暴裡,有鳥兒躲在她窗下撣去一身的塵土;有的說着河面解凍或是湧來淩汛時,她在山上曾聽過的屬于自然的聲音。她向他講當地淳樸的農民老鄉如何教他們每種作物該用多少肥料,講城裡來的年輕人們并不全都遊手好閑,有許多人真正地融進了這片黃土,融入了百姓們的心間。

她一次又一次地在信裡贊美着陝北的土地,她總說那是她早就向往、早已錯過,從未想過還有機會再能踏足的地方。她從不講勞動的辛苦,而講勞動為她帶來了無與倫比的滿足。後來的某封信中她提到,聽說延安附近的某個村子裡,有位年輕人給村中修建了沼氣池,使家家戶戶通上了沼氣,能點亮燈盞、能燃起又好又旺的爐火,是一件為當地鄉親們人人稱贊的大好事,她雖然沒有這樣大的能力去為自己所在的地方馬上做出相同的貢獻,但她相信自己鏟下的每一鍬土,施下的每一桶肥,都是她在這片土地上曾走過的足迹。

母親幾乎不在書信中提及父親,偶爾能看到的隻言片語,隻限于告訴他父親曾很英勇地和侵略者作戰,曾為國家和人民立下過一些功勞;或是告訴他,盡管父親現在不在他身邊陪伴,但他和母親一樣愛他。杜伯伯和曹嬸嬸說,母親不能在信中和他講述父親的事,于是大部分有關父親的消息,他都是從杜家夫婦,及四合院的各位鄰居口中聽來。他陶醉地和杜伯伯一起用樹枝在院中描畫坦克和戰車的模樣,或是用驚奇的眼神看他用幾根雜草編成一副眼鏡,然後神秘兮兮地告訴他,自己現在和父親年輕時越來越像了。

杜伯伯說,他不可以把爸爸和媽媽的事告訴别人,所以想他們的時候,他就用樹枝在地上一遍一遍地寫他們的名字。那六個字對于他來說實在又有點兒太難寫了,他就寫一個“湘”,再寫一個“秋”,一遍一遍,直到寫滿院子的每一個角落,寫滿自己的心。

那時,他并不太确切地知道這兩個名字究竟代表着什麼,又将為他帶來什麼,但在寫下這兩個字時,他總是很高興地想:我是他們的兒子,這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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