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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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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還在下着,兩個人無處可去,更不想被淋成落湯雞,于是仍在花房中靠坐在一起。時間已經到了五月中,天氣正在回暖,阮靜秋身上的水漬沒多久已幹得七七八八。她散下一頭長發,廖耀湘則用幹淨的帕子和毛巾裹着她濕漉漉的發絲摩擦,溫柔而耐心地吸走她發間多餘的水分。他早放下了詩集,此刻專注于手中的活計,不知是不是他老眼昏花,他忽然覺得指間糾纏的青絲不像南京時那樣濃密而厚實了,再定睛細看,她的烏發間确實混入了幾根不起眼的銀白。他默默地想道,就在這幾天,他就要迎來自己五十一歲的生日,而他面前的姑娘也要滿三十五歲了。從十四歲那年在巴黎的街頭撞見他,她已經如此和他并肩共度了二十一年歲月,她最好的年華一半随他奔波颠沛在國内外的戰場上,一半又為他空耗在無謂的等待裡,他真不知道這高牆中的歲月要到何時才算個頭,他何時才能向她償還這些年她為他付出、犧牲的一切。他無聲地歎息着,而她背靠他的懷抱,在他輕柔的撫摸中昏昏欲睡,未曾察覺他的心事。想起在上海瞧見的種種狀況,她閉着眼問他:“我休假這半個月,功德林有沒有什麼新聞?”

“新聞?”廖耀湘想了想,“還不是老樣子,從早到晚一半學習一半勞作。雞毛蒜皮的瑣事固然多,可沒有幾件能稱得上新聞。”他偏頭瞧了瞧她,似乎察覺到她話裡有話:“你想問什麼?”

阮靜秋強裝鎮定地回答:“我在路上看了報紙,沿途也聽到了一些議論,說是黨内要進行對官僚主義、宗派主義和主觀主義的一次全面整頓,也鼓勵社會各界人士提出批評意見。”

廖耀湘答道:“噢,你說的是四月底的那篇報道。學委會每天清早都組織學員們讀報,這篇報道我們也看了。不過,這好像和我們沒有什麼關系?我們在功德林裡,對這些‘主義’并沒有切實的感受,作為在押改造的戰犯,更沒有立場對政府和執政黨提出批評意見呀。”他蹙眉道:“這事很嚴重麼?外頭的人怎麼說?”

阮靜秋謹慎地道:“說什麼的都有,大部分當然樂意響應号召去提意見,但好像也有一些不理智的觀點。”她忽然抓住他的手:“我隻是想到什麼就說什麼,要是哪裡說得不對,你隻當沒聽過。我知道你是最不愛說假話的,你有一肚子的墨水、一腦袋的知識,可你一向不喜歡像有些學員那樣裝作很積極進步的姿态來嘩衆取寵。我想提醒的是,如果遇到這類你不喜歡的場合,甯可什麼也不說,也好過和人争執起來,一不小心落下話柄。”

廖耀湘露出困惑的表情,但應聲道:“我知道了。”又忍不住問:“奇怪,這話可不像你以往的風格。你不一貫是有一說一、直來直往的人麼?怎麼忽然轉性了,要勸我做一隻沒嘴葫蘆?”

阮靜秋仍背向着他說:“年紀大了,越來越膽小也是常理。我不知道有一說一能帶來什麼切實的好處,隻知道有些話多說多錯,隻要不說,就不至于惹出禍端。”

廖耀湘歎口氣,從後攬住了她:“我的好姑娘,你是近來操心過頭了。”說着又擡起兩手,将指尖輕輕抵住她額角,邊打着圈按揉,邊柔聲哄勸道:“這裡隻有你我,不論說什麼都不會落下話柄,更不會惹出禍端。聽我的,什麼都不要想,靠着我歇一會兒……”

他不知道她在想什麼,自打休假歸來,她越來越少笑,每逢他撞見她一個人的場合,她總蹙着眉頭,滿臉滿眼都是道不盡的愁,可每每開口追問,她又總推說什麼事也沒有。盡管一頭霧水,但他仍然聽從了她的勸告,除卻學習中一些必要的讨論,他越來越小心謹慎、如履薄冰,盡量避免與别的學員談論當下的時事或産生無謂的矛盾。時節入秋,功德林管理所破天荒地組織了一場規模宏大的參觀遊覽,北至長春、南達武漢,總共囊括五六個城市,身體健康的學員均可以外出參與。礙于處分期尚未結束,阮靜秋主動提出留守在管理所,廖耀湘有些遺憾不能與她一同外出遊覽,但新換的秋裝、新式的客車和一路所見的新面貌很快使他把這點遺憾忘去了腦後。

對于曾參與這趟旅程的學員來說,沒有什麼比親眼目睹國家嶄新的面貌更能令人切身感受到兩種制度之間的鮮明對比。途經的每一座城市都為他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見證的每一個變化都引起了他們真心實意的驚歎。在長春汽車制造廠裡,曾經執掌東北九省的杜聿明以他那久違的機械工程師的勁頭跳進了一輛剛下流水線的“解放”牌卡車,無比驕傲地開着它在大院裡轉過了一個又一個來回;原天津警備司令陳長捷和天津市長杜建時則走過海河的堤岸、走過金湯橋下的夕陽,帶着怅惘的回憶走進南開大學的禮堂。在武漢長江大橋通車的前一天,這些國民黨将軍們還有幸踏上了這座工程的橋頭堡,争相留下自己到此一遊的相片。廖耀湘和杜聿明出現在同一張相片之中,不知是二人自然達成了默契還是冥冥中自有天意,這張合影恰好留出了足夠一左一右再站下兩個人的空位,就像在某個理想國中,戴安瀾和邱清泉本應該活着,他們本應該也出現在這裡。

對于廖耀湘來說,他印象最深的是在沈陽某一日參觀結束後的一個片段。返回住處以後,王耀武指着樓下的水泥地,人們于是發現那裡被畫了一群大大小小、被關在鐵籠子裡的老虎。其中最大的那一隻正揮舞利爪、兇相畢露;小老虎們也不甘示弱,伺機而動、躍躍欲試。作畫之人借虎喻人,含義不言自明;而學員們竟也真如同畫中的神态一般,開展了一番争相認虎的比試。杜聿明作為東北曾經的最高軍事長官,當之無愧地首先指認自己是那隻最大、最兇惡的老虎,老虎的體格代表着他最為深重的罪惡;範漢傑則争當大老虎身旁的另一隻老虎,慷慨激昂地陳述這隻老虎所描繪的神态有多麼符合自己鎮守錦州時狂妄傲慢的形象。東北戰場的盧浚泉、鄭庭笈等随後發言,分别選取了外圍兩隻較小的老虎代表自己,而後就連沒來過東北的邱行湘也争搶着說,這些老虎必定要有他一份,因他多年的綽号就叫做“邱老虎”。

最可笑的是,地上所畫的老虎隻需一雙手就能數得清,居住在這裡的一百多名學員卻急不可耐地争相認領,每個人都覺得某一隻老虎影射的正是自己,每個人都在這場突如其來的座談會中口若懸河地生拉硬扯一番,好似不與地上的老虎扯上關系,便有失改造的積極性和認罪的主動性。像沈醉這樣懶得裝模作樣,甯可歪在一旁打瞌睡的,還受到了一些自以為“進步分子”的人士的攻擊,大聲叱罵着他作為舊社會最兇惡的這隻老虎,怎麼還在裝聾作啞而不主動出來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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