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靜秋曆史知識欠佳,并沒即刻意識到面前這位參謀長未來也将是一位開國中将和上将首長,隻聽他說要領她去見司令員,于是猛地打了一個激靈,這才驚覺自己即将迎來和開國大将之首的一場會面。這讓她幾乎立刻在數九寒冬裡冒出了汗水,張參謀長領她走出一截,回頭看她的時候便很驚異地問:“咦,你怎麼滿頭是汗?”
阮靜秋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隻好尴尬地擦着汗問他:“首長,待會兒見了司令員,我該說什麼好呀?司令員要問我什麼?我能不能提前做點兒準備?”
張參謀長前仰後合地大笑起來:“不用、不用,司令員又不是洪水猛獸,還能把你吃掉不成!”
他的安慰毫無效用,甚至還讓她冒出了更多的汗水。張參謀長瞧着她的樣子十分好笑:“壞啦,要是這樣把你帶到司令員面前,他準以為我欺負了你!”而後将她領進了院子深處的一個小房間,讓她在這裡休息片刻,他先到司令員那裡看一看。
阮靜秋看他出去了,連忙翻找來桌上一隻水壺,咕咚咕咚地灌下幾大杯涼水,才覺得自己不像方才那樣緊張了。仔細想想,傷員的情況她心中都有數,彙報起來不是難事;萬一司令員又問起邱清泉的事,那也按照當時給郭政委的說法解釋就是了,大概沒有什麼地方會露出破綻。
正思索,外頭進來個和她年紀相仿的女同志,梳着齊耳短發,樣子非常清秀,一雙眼睛更是又圓又亮,讓她不由得想起了詩詞中所描寫的江南水鄉。盡管素不相識,但她看她進來,還以為自己是占了人家的房間,連忙起身向她打了個招呼,說:“同志,你好。我是護送傷員們從野戰醫院搬到後方的療養院來的。野司首長說有事要問,叫我在這裡先等。”
對方起先很驚奇地看着她,聽完她的自我介紹之後,又問起她是哪個縱隊的醫生。聽完答複,她想起什麼似的,笑着說:“那麼你是阮醫生了?那個唱歌很好聽的阮醫生?”
阮靜秋瞪大眼:“是我,但……”她如何也想不到這事竟然已到了野司人人皆知的地步,一時間尴尬非常,不住地撓着頭道:“我就是随便唱唱,怎麼傳成了這個樣子?”
對面的姑娘笑着說:“你可是大名人呢,現今誰不知道陶司令員那裡有個百靈鳥似的醫生!”而後上前一步,十分友好地向她伸出了手:“你好,我叫楚青。”
阮靜秋連忙也報上姓名。見她身着軍裝、背着行囊,她以為對方也和她一樣是醫生護士,畢竟在野戰部隊當中,女同志們大部分都集中在醫院、後勤和其他行政部門工作。兩個姑娘坐下來聊了一陣子,都覺得彼此十分投緣,阮靜秋甚至比這位楚青同志還要大一歲。問起此番來野司的緣由,她坦率地回答:“我是來探望丈夫的。我們有好一陣子沒見面了,隻要我不在,他一準又不愛惜自己,所以我非得來監督他不可。”又神神秘秘地笑道:“我把孩子們都留在後方了。不用成天陪他們玩兒,也算難得清閑。”
阮靜秋也笑起來,心裡不由得生出一些羨慕和感歎:這位年輕一歲的姑娘已經結婚成家有了孩子們,而自己的歸宿卻還看不到半點蹤影。她好奇地追問道:“你丈夫是個什麼樣的人呀?”
楚青笑着回答:“是個蠻可愛的人!他大我十六歲,認識他那年,我才十四五歲,他就惦記上我了!我起先不敢答應,之後兜兜轉轉幾年,我才确信他就是我今生認定了的人。不過,和他結婚那年,我也就十八歲而已。日子過得可真快,我們結婚八年,現在都有三個孩子啦。”
阮靜秋忽然想起了廖耀湘,還有兩人分别時那個突如其來的吻——他也正好大她十六歲。以她過去的、現代人的觀點看來,十六歲似乎是一種遙不可及的鴻溝,可楚青洋溢着笑容的臉上又分明寫着這十六年的距離對于一對真心相愛的伴侶來說算不得什麼。她正走神,外頭忽然急急忙忙跑進來一個小戰士,氣喘籲籲地說:“不好了,司令員的頭疼病又犯了!”
楚青趕忙站起身,随着他一同往外走。阮靜秋也跟上去,那個小戰士卻攔住她,問:“你跟來做什麼?”
阮靜秋指一指楚青,困惑地說:“她是醫生,我也是呀。”
“什麼醫生?”小戰士迷茫地看了看楚青又看看她,無奈地一拍大腿道,“哎呀,錯了、錯了!她不是醫生,楚秘書是我們司令員的夫人!”
“啊?”阮靜秋簡直要石化在原地,難怪她方才覺得楚青這個名字有點耳熟,又聽她自己說比丈夫小了十六歲,她早該想到她正是司令員的夫人。
楚青在屋外向他們招手:“不說這個了。阮醫生,你快跟我過來。”
張參謀長也正在屋内急得團團轉,見到楚青在阮靜秋前頭進來,他吃驚地瞪大了眼:“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又忙不疊解釋:“總攻前到現在歇了有一個多月,原本都快好利索了,剛才不知怎麼的忽然又疼起來。”
阮靜秋趕忙也上前去。她剛才滿頭大汗地設想着與司令員見面的情景及自己将要應答的話,卻唯獨沒有想到真正見面的時候,雙方并不是首長與部下,而是醫生和病人。野司自己的醫生此時還沒有到,好在屋内各種必要的器械很齊全,阮靜秋先是為粟司令員量了血壓,看見水銀柱所指示的、近乎在飙升的數字,眉頭擰成了疙瘩:“血壓太高了。”
楚青這時拿來了一條浸過冷水的毛巾,敷在丈夫的額頭上。阮靜秋摸了一下,冰得即刻收回了手:“這麼涼?這樣能行嗎?”
張參謀長在旁邊說:“你不清楚情況。這個頭疼病折磨司令員很多年了,發作起來隻有浸涼水才會好。”他又伸手指向角落裡擺放的一排玻璃,“指揮淮海戰役前兩個階段的時候,他就是這樣熬過來的,要麼浸冷水,要麼就靠着這些冰涼的玻璃止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