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鈴盤坐在他旁邊布滿碎石的岩地上,問道:“老人家來這裡多久了?”
剛剛的畫面給予他們的沖擊太大,老人面上一片恭敬:“大人,我來這裡已經三個月了。”
一個面上滿是皺紋的老人垂着眼擺出如此小心翼翼讨好的模樣,目鈴心裡有些酸澀: “叫我目鈴就好了。你知道你們是怎麼到這個礦場的嗎?”為什麼這麼久了,都沒人發現杜夫達拉也在購買奴隸呢?
“好的,目鈴大人。”老人垂下閃着淚光的眼,他其實有些記不清了,在這裡的每一天就像一年一樣難熬,但是神明少女給他們東西吃,他還是想盡可能讓她滿意,“我隻記得某一天,我被我的親身兒子賣掉了,價格很便宜,隻有1000貝利。”
目鈴眉心狠狠皺起。
“這沒有什麼,對于流民來說,被家人賣很常見。” 老人顫巍巍伸出手想要安撫這個和孫女年紀相仿的姑娘,卻在瞥見少女白皙的手掌時局促地低下頭——自己的粗粝指節間道道溝壑,甲縫裡還沾着礦坑的岩屑,最終那雙沾滿塵垢的手被悄悄縮回背後,“那個小孩是被父親賣的,那對兄妹還好,是被叔叔賣的。”
“被叔叔賣怎麼就還好了?”
“唔,不是被最親的人放棄,他們心裡會好受很多吧。”老人長歎一聲,“他們總是會想,‘如果爸爸在’、‘如果媽媽在’……這是支撐他們活下去的一種方式罷了。”
目鈴抿住嘴。
“總之,我們這些商品在海上漂了很久,然後在某一天的深夜,船駛到了港口,又被驅趕着來到了這個叫什麼馬的礦場。”
角落裡突然傳來壓抑的嗚咽,先前求救的少女正抱着羅剛救醒的兄長,将瓶子裡最後一點飲料喂進對方龜裂的嘴唇。
老人突然出聲,“您知道那對兄妹中的妹妹為什麼是疤臉嗎?”
“為什麼?”
“兩個月前的監工還是另外兩人,他們把奴隸當作排遣無聊的玩物……”老人突然劇烈喘息起來,渾濁的眼球在放大的瞳孔裡震顫,密密麻麻的冷汗從布滿青筋的額頭沁出。目鈴已經摸出鎮靜劑針管,卻見他用袖口抹了把臉,生生将情緒按回胸腔,“那時候我們活在永恒的恐懼裡倒數生命……後來老闆發現死人有點多,才把他們撤走了。呼——現在的日子可好多了。”
并沒有“好多了”。目鈴看着老人青灰的臉,悲哀地想。你們早就步入死亡倒計時了,隻是死亡于你們而言,也是一種解脫,不是嗎?
目鈴将一塊草莓小蛋糕遞給老人,在他不解的目光中折回羅的身邊。
“船長,我們怎麼救他們呢?”
“人是生命力最頑強的生物,隻要砍斷脖子上的鐵鍊,他們就能活下去。”
“船長大人~您已經有計劃了,對吧?”
目鈴的零食們早被奴隸瓜分幹淨,雖然沒能吃飽喝足,但一點點甜味卻是這苦澀無邊的生活唯一的調劑。
洞口一個落單的斑秃奴隸将搶來的蘋果連皮帶核吞進嘴裡,滿足地撫着毫無變化的空癟肚皮。
他不自覺看向角落的四人,暗暗揣測他們是什麼人。
這些人闖進礦洞打傷了監工們。如果,如果自己向大人們禀告,那大人會不會獎勵自己的衷心,免去他奴隸的身份,讓他也成為監工呢?
他的眼睛越來越亮,悄悄向外移去。
……
“喂喂喂!多納爾!你可别這種時候倒下去啊!”克裡歐涅扶住青年足足大自己一倍的身子,崩潰地喊道。
守衛們先是一愣,繼而大喜:“好啊,多納爾戰鬥不了了!還剩你一個沒用的,看我們不把你抓起來向爵士大人邀功!”
“唔,克裡歐涅,你放心……”多納爾強忍住右下腹愈發明顯的疼痛,“在毒發之前,我一定帶你離開……”
“不行,我不能離開!”克裡歐涅咬着嘴唇,從齒間洩出氣音。
多納爾被他氣得幾乎一時忘記了自己還中着毒,一把抓住他的領子大吼道:“你有病啊海蝶頭!你到底想幹什麼?!”
“如果,如果我走了,沒人在這裡牽制這些人……”克裡歐涅遙望空空蕩蕩的礦場,按照他的觀察和預估,那裡其實還有更多的守衛,“那達甯一定會被發現的……”
“什麼?你在說什麼?!”多納爾一把攬住罪魁禍首,躲開了偷襲的利刃。
克裡歐涅驚魂未定,瞥見另一道銀弧自後方劈向同伴背脊——
“小心!”他猛推多納爾的同時,自己踉跄撞向刀口。
“喂!海蝶頭!”
千鈞一發之際,破空聲傳來。銀光擦着克裡歐涅耳畔掠過,精鐵箭頭精準釘進守衛頭領的牛皮護肩,巨大的沖擊力帶着他踉跄撞翻兩個同伴。
“都住手!”熟悉的、威嚴的女聲響起,半人高的牛角弓對準了守衛隊長的額心,“我是奧馬利·格蕾絲,格蕾絲商隊的主事者,伊特厄姆對外貿易的代言人,未來奧馬利公爵的繼承者。我現在要求你們全都立即解除武裝,先由我帶走王國護衛隊隊長多納爾以及國民克裡歐涅;後續事宜将通過正式外交渠道與馬哈雷特爵士展開對等協商。一切後果由我個人承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