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三嫂子疲憊的臉上抹出了些笑意:“正是!嫂子知你是個靈的!”
“我不便見你娘就是怕人知道了多想,要叫人知道我與你出這主意,和你們連戶的幾家還不得恨死我!哥兒是個靈的,哎,可惜了這命!咱拗不過!行了,我也不得空與你多說了,快快家去,和你娘早些拿下主意,時候可緊着了!”
說完安三嫂子輕推了一把王景禹,叫他頭前先走。
她自己又候了一會兒,才轉出了籬笆牆,抹了把沉重的眼皮,拖着疲累的身子,重新坐回了織機旁。
恰巧安家大嫂二嫂并侄女取了才絞成的線出來,安三嫂子佯作無事的接了線,架到機上。
沉重的勞作,使得一家人除了配合着做活,也沒有任何說閑的心情,隻默默的扯着布,土牆木籬的小院當中,除了嘎吱嘎吱的織機聲,再無其他。
日子一天天過去,氣氛也一日緊過一日。
安三嫂子能想到的,村裡其他人也想得到,多數村民都以為王老大家怕是隻有逃了這一條活路。
與王家連戶的,少不得要憂心。
雖說到底一個村子的,也希望這王老大家能活下人。且的确如安家嫂子所言,王老大這四口女小,在與不在,王家那幾個事兒,都照樣是一樣都解決不了。
可他們到底是與王家連了一大戶,要擔着幹系。
畢竟,誰也說不好到時候,鄉裡縣裡會如何拿處這件事。
可,讓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
牛二照樣日日去巡看王家的地,那認真的樣兒一點也不像不打算要這塊地了。
王老大家日日三次炊煙不斷,還新添了幾隻雞養了起來。
更稀奇的是,王家大郎照樣每日過了晌午就去老村正家——
讀書!
安三嫂子再次急切的眼神示意,提醒王家大郎她那日說的話。
可那王家大郎卻隻會意點頭,之後照舊無任何響動,叫安三嫂子那眼都白瞪了。
幾次下來,她也擱下了,畢竟他們自己家也難顧。
其他人,有的私下搖頭歎息,有的空落落的慶幸。
俱是無論如何也想不通這王家,究竟是何打算。可除了疑問,也沒人會真個來問。
這日,王景禹到了老村正處,三人在西屋方學了半個時辰,隔着木窗,隻聽老村正家的那方小院中,人聲嘈雜了起來。
顯然來人不少。
王景禹心下一動。
想是催征隊,今兒個就到雙滿村了。
果然,老村正支開了窗戶向外看,隻見是他們雙滿村的大保長劉原,帶着幾個戶長、一名鄉書手并一隊輪值的壯丁進來了。
大兒子李立田提前得了信兒,這幾日都沒有出活兒。
連着兩三日,都在院裡的桌案上擺了炒豆和大棗,另燒了一壺大麥茶備着。
此時見人來了,便迎了上去:“劉保長來了,先坐下歇會。”
劉保長雖然是雙滿村的大保長,但并不是雙滿村人,而是大裡村的。隻因雙滿村戶口少,不足一保,由他直接兼任了。
李立田倒也是分管了雙滿村十幾戶的戶長,因此劉保長同李立田熟,不客氣的坐下了。
同來的幾個戶長,卻并沒接李立田的讓,不正面接話,也都沒坐下。
一個個的隻手抓了些豆子棗子站在一旁,有一搭沒一搭的吃着。
李立田掃視一圈,畢竟同為戶長,今兒來的人他都不算生分,可如今這氣氛……
似是有些不對勁。
王景禹也看了一眼,隻見同來的人裡,劉滿戶也在其列。
李立田不再推讓,劉保長也适時開口:“前幾日已使人同你講過了,輪到雙滿村就在這三五日裡。”
“是,都通知過了,在家等着呢。”
李立田應和了一句,又說:“今年這夏稅,倒是提早了半個多月。”
“沒法子啊,立田老哥。”
劉保長喝了口麥茶:“咱們東鄉這形勢一年不似一年,上中等的富戶也一年少于一年,可咱要解往朝廷去的稅數,可是一年比一年多!咱們即着落了這催征的擔子,肩膀上就連着幹系。不早些開征,怕誤了上解的時候哇!”
這番話下來,場面上無可挑剔,李立田便無話可說。
至于,為什麼東鄉乃至臨南縣的富戶們,明明越來越富,但縣衙戶頭上登記的上等戶越來越少,戶等評定的田畝和家财等級越來越低,就不是他李立田能挑明了說的了。
劉保長和一起來的幾人喝了茶又嚼了豆,小半時辰都不到,劉保長便道:“那咱就這樣,還得挨家挨戶走,也不耽擱了,這就開始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