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劉管家和仆從倏然大驚,倉皇奔到爐火前。
又哪還搶得出什麼?
劉管事“噌”的一聲站起,雙眉倒豎,口液噴濺,面目因驚怒而變形,奮力前伸手臂指着王景禹:
“王牛旦!你個渾事不通的蠢物!竟然燒了我們主母的契書!我家主母那是鎮上秀才老爺家的小姐,看上這倆狗屁不懂、早晚要餓死的崽子是他們八輩子修來的福分!沒了這樁好事,你們這一窩窮光蛋,下賤的農民,就等着絕戶吧!”
王景禹盯了一眼劉管事的嘴臉,一張稚氣未脫的臉上并沒什麼神情,隻淡淡道:
“秀才算個啥?”
穿來的七八天以來,身處這樣的荒涼鄉村,古代普通農戶的生活和生存有多艱難,王景禹現在親身體會到了。
王家本是四等下戶,可三年前,縣裡重造五等丁産薄時,因為原本的中上戶财産減少,中上等戶數不足,重定了等第。
王家在還是那些田産的情況下,被提為了三等中戶。
依朝廷律令,三等及以上用戶除了夏秋兩賦,還需要服科配差役等勞役。原主的爹和爺爺就是這次重造丁産薄以後,被攤派去的邊境支移。
為确保邊境軍隊糧草供給,臨近州府的稅戶必須無償将糧草運送到指定地點,謂之支移。
三年來,王家田産陸續變賣,實際情況已經到了五等下戶與客戶的邊緣。可五等丁産薄五年一重造,王家在薄上仍舊是三等中戶。
到了今年夏天,飯都吃不上了的他們一家子,還要繼續按三等中戶的田産來繳夏糧。
還有他見到的那些沒有地,隻能租種的佃戶;地也租不起,因着災禍路經此地的流民;小巒山的深處,還住着不少破産後躲避朝廷追繳的逃戶。
哎!真的是太苦逼了!
不對,苦逼還有點自嘲成分,普通農民是實實在在的太苦了!
可王景禹仔細想過,他穿了過來,如果一輩子這樣隻做農戶,想要活下去,還要活的好,無異于癡人說夢。
像上輩子他的家族那樣經商成為商人,倒是可以活的好一點。
但他十分清楚,中國古代多少年的曆史一直重農抑商,商人的地位非常低。
沒有地位、又沒有話語權,徒有錢财繞身的商人,還常常是政府打着各種旗号劫掠的對象,甚至最後成為某個不知名政治鬥争中犧牲品,被推出去做替罪羊的也比比皆是。
小命依舊堪憂。
因此,在這個世界裡,他帶着這一家老小,想要過上有品質保障的生活、有尊嚴有地位的生存,有朝一日安安心心的躺平享受,讀書做官仍然是改變他們的現狀實現目的的最優途徑。
有句話說,卷不動躺不平,宇宙的盡頭是編制。
果然在這片土地上,不論千年前、千年後,核心特色始終一以貫之。
隻是,他如今作為一個隻有兩畝地的下等的農戶,想要在以後能夠有餘力讀書走仕途,首先也要解決了一家子的溫飽。
這間竈房本就極其粗陋,四面漏風,此時的争吵聲,也把臨近的幾戶下了地回家吃中飯的老少村民引了過來。
農家的人們喜歡在做好了飯後,端着飯碗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唠些閑話。
大夥兒顧忌着王家這情形,自然不能進去院子裡瞧,萬一再被那個王家大郎粘上了可不是自讨苦吃!
但這窮鄉僻壤的,精神消遣太匮乏,隻要有點新鮮事兒,哪裡忍得住不看。
于是,不一會兒,王景禹家前門那面半人高的籬笆牆外,就圍了不下十個人,手裡端着飯碗,邊吸溜吸溜的吃邊探着頭看。
聽到這裡,有人“咦”了一聲,“大哥兒這莫不是餓的手抖了吧?”
有人歎息,“完咯完咯,他那舅母可不是個省事的,這回要是真惹着了,怕是最後這點盼頭也要黃了……”
有個婦人忍不住,想隔着院牆勸勸他,趕緊給好好認個錯,求一求人,興許還能再有個回轉!
剛開了嗓,就被家裡男人瞪了一眼,“就你多事!他們家的事兒誰還管的了。你之前非要好心借出去那好些糧,如今不是都打水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