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第三是,”甜纓咬了咬唇,“有一隻掌深的大杯,裡頭有半杯水,旁邊有一隻小畫眉,不能把畫眉擱進杯子裡去,不能挪動杯子,想辦法讓畫眉喝到水。”
孟嘉看向秋筠:“……?”
這都什麼跟什麼,宓子容怎麼想出來的?
秋筠早打發了人出去看着結果,恢複淡定:“他腦筋一向不大尋常,且看世子怎麼應對。”
第一題聽秋筠說了解法,倒算簡單。唯餘兩道,屋裡人都不知是個什麼意思。
出去看結果的丫頭很快就回來了,笑道:“解了解了,三道題都解出來了!”
孟嘉好奇:“答案是什麼?”
雞兔數目對上了。
“世子說,同杯水滿,為冰則溢,若要冰滿,便須減水。因此水冰之較,自然水更勝之。”
孟嘉笑笑:“這倒沒注意過。”
甜纓道:“别說大人,我以前冬天常鑿冰做飯,也不知道有這回事,世子真是心細如發。”
外頭又有人握着一疊紙跑進來,喊道:“新郎君催妝來了!”
“這麼快?”孟嘉挑挑眉,接過那一疊紙,翻了幾頁,發現紙面上全是詩,忍不住道,“怎麼這麼多?”
來人捂唇笑道:“世子在前堂喝茶,傳了話來,他不着急,讓大人慢慢挑,總有您喜歡的。”
“……”
思慮周全,無可挑剔。
孟嘉一一看過了,又遞給秋筠。秋筠翻過了,看看天色,向孟嘉道:“時候也差不多了,出去?”
孟嘉正要說話,外頭卻又遞了一張花箋進來。那箋上墨痕還未幹透,鐵畫銀鈎,容與風流,與桌上那一疊如出一轍。
團團裁出合歡扇,綽綽欲作漢廣遊。乘鳳蕭郎今已在,早教神女下紅樓。
孟嘉笑道:“這哪兒是催妝,比——罷了。”
前堂其實并不算擾攘。
因着華纾并沒有帶任何好友親朋過來,他高坐主位,底下人都分班成列在外頭候着,饒是宓洮在下首陪坐,比起尋常人家的婚儀,也顯得過于冷清了。
他雖一副羅刹美人的模樣,堂上堂下都無人敢多加放肆,獨陪坐的帶笑美人卻不怕他。
宓洮摸着下巴,暗暗給自己打氣:怎麼說我今天也算娘家人吧?
他出的題不難啊,都是小學題。雖然這兒的人好像從不學數理化……不過……啧,變态就是變态。
想起華纾剛才寫字比喝茶還輕松的模樣,他就一陣惡寒——這要是比他晚生個千兒八百年,那還不背不完的書……
他正神遊天外,華纾擱下茶盞,猝不及防向他問了一句:“聽人說你千杯不醉?”
“啊……我?”宓洮回了神,點點頭,“我酒量還行。”
“待會兒你跟我回府。”
宓洮:“這可不行,我回家還有一大堆事兒呢!我很忙的。”
華纾瞥他一眼:“忙着查秋銘的案子?”
宓洮笑容凍住:“你——”
“我知道。”華纾非常大方地承認了,轉而嗤道,“否則你以為你能在她身後待到今天?”
宓洮衣袖下的拳頭攥緊,冷冷道:“你都知道什麼?”
“你想知道的我都知道。不過今天是我和她的婚儀,我并不想提這些。”華纾看他,“秋筠定是要跟着她的,你确定不去?”
宓洮思考兩秒,洩了氣:“你是讓我幫你擋酒?”
華纾淡淡道:“我今天的身份,身邊不能沒有跟着的人。”
宓洮:……?so?我伴郎?
他摸了摸自己的臉:“其實我覺得以我這張臉來說,給人做伴郎不大合适……”
他怎麼說也是經廣大群衆認證過的京城第一美男子啊!
華纾仔細地多掃了兩眼他的臉:“還不錯,可以湊合。”
宓洮:……被你裝到了。
不得不說,以宓洮看來,華纾和自己的容貌還真在伯仲之間,難不成也很注重保養自己的臉?
宓洮嘴欠地問了一句,反應過來立刻拍了自己的嘴一下。
沒想到華纾答了:“她素愛美觀之物,包括美人。”
……哦。
宓洮表面淡定,内心咆哮——大哥你這麼知己知彼不會是用美人計才追到老婆的吧這麼不擇手段嗎??
“禀世子,府中諸事已經安置妥當,大人也已經要到了。”
宓洮轉頭一瞧,是昨日與他領路的袅娜美人,叫什麼龍彥的。
華纾聽見龍彥來報,便起身來,穩步向外頭行去。宓洮見狀,連忙也跟了上去。
府中自是紅綢遍結,一團喜氣。
孟嘉走得不快,一是衣飾繁複,快步不雅,二則因女子出嫁,須得以團扇掩面,目光落在腳下,不自覺地步子就比尋常日子裡邁得小。不過既是舊俗,習不習慣,也隻得将就一回了。
華纾等在前堂之外,甫一相見,便笑道:“以扇掩面,卻是為何?”
一旁攙扶着孟嘉的喜娘解釋道:“禀世子,此卻扇舊俗,一則遮羞,二則辟邪。”
“哦?”華纾挑眉,俯身向孟嘉輕笑道,“你害羞?”
孟嘉微微垂首,把扇子往額前貼近了些,聞言反唇道:“你才害羞!”
“我想也是。”
他握上她執扇柄的手,她和他的手交纏在一片金紅之間,似玉琢雪雕一般。
孟嘉眼睜睜地感受到他手腕微微發力,把那扇子挪開了。兩人看清對方,齊齊愣怔了一下。
她是沒有見過華纾穿紅的。
但她心裡明朗清楚,他五官明豔,身形高挑,神态氣質莫不如冽如冷泉,與熱烈的大紅交織在一起,一定極好看。
真的好看。
華纾伸出手來,想摸摸她的臉,被孟嘉善意提醒:“有粉,别摸花了。”
其實沒撲多少,隻是她不習慣敷粉,有一點兒都覺得滿臉都被糊滿了似的。
華纾偏不怎麼聽話,拇指在她耳根下抹了一下,笑道:“怎麼會,和素日并沒有什麼大不同。隻是……向來沒有這樣看過你。”
喜娘猶豫一番,還是提醒道:“世子,這……舊俗不好随意更改……”
華纾握着她的那隻手還沒有放開,聞言,另一隻手輕輕巧巧地從她手裡把那柄紅扇掣了出來,随意一轉,瞧了瞧上頭彩蝶穿花的花樣,随手遞給了一邊的甜纓,其後悠悠道:“本世子的婚儀,我想怎麼改,就怎麼改。”
他道:“有我在,什麼邪祟,也傷不了我妻一絲一毫。”
孟嘉愣愣地看着他這一系列動作,心頭漸生異樣之感。直到兩人執手出了如意門,孟嘉看清外面的景象,下意識瞧向華纾:“這——”
她們在外頭聽見的喧嚷原來是湧在路旁觀瞧的百姓,長長的迎親隊伍兩側皆有士兵披甲隔道,是自金吾衛裡撥出的一支,專為護守淮南王世子的大婚。
他們兩人一出了門來,門外觀瞧的百姓便紛紛笑容洋溢,人群中的議論聲瞬時沸騰起來。
“瞧!新婦沒卻扇!沒遮沒攔地就出來了!”
“真的嘿!這可稀奇,城裡的貴人娶親我看了沒有上百也有幾十,從沒看見過新婦不卻扇的!”
“這可有說法,孟大人是朝廷命官,哪兒能同于一般的閨閣小姐?有些脾性也在情理之中!”
“淮南王世子也能容得她這樣胡鬧?!”
“怎麼不能?你們沒瞧見兩人連綢帶都沒拉,手牽着手出來的?”
“說來,這就是那位傳聞中的淮南王世子啊……非但有一副菩薩心腸,竟還長得這般俊俏漂亮!連夏相爺的公子都不及他呢!”
“他身後的那水碧袍子的男子也十分俊美,不曉得成家了沒有?”
“這女大人才是真正漂亮,這衣裳這冠子!那繡樣兒上的花心綴的可是珍珠?隻不知衣裳是什麼個料子,這樣許多的花樣繡上去也沒被壓住色……呀!我要能做她一天,死了也值了!”
“不知道我哪輩子也能攢出這份運氣,打扮得這麼好看,再嫁一個這麼好看又有錢的郎君……瞧!他們下來了,要上轎子了!”
“……哪有什麼轎子?”
衆人面面相觑,眼看着兩人提衣下階,面前是一輛寬可容三人同坐的镂花描金朱車。
車身四面下頭描的是四幅吉慶圖樣,坐榻上尺餘高低,镂的是桃花春水紋,車上連車打了一張紅木坐榻,四角立了丈長六棱銅柱,也漆成了紅色,盤着桃枝纏花,四面攢尖頂上垂下紅紗,此刻紅紗被八隻金鈎鈎了起來。人坐其上,可以被四圍之人瞧得清清楚楚。
孟嘉看向華纾,挑了挑眉:“這又是何意?”
華纾道:“轎子太悶,騎馬太累,何況轎馬離得太遠,我不喜歡。”
孟嘉:……?
他笑着低頭看她:“我陪你坐車,可好?”
後頭響起一聲嘀咕。
孟嘉耳朵靈得很,回頭看宓洮:“宓子容,你方才說什麼?”
宓洮見都看自己,立刻攤了攤手,無辜道:“我什麼也沒說啊!”
“我聽見了,好一句‘敢為天下先’!”孟嘉扭過頭來,看着那精美無雙的華車,笑道,“有何不可?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當先。”
她往前走了兩步,到跟前才發現此車沒有馬凳。孟嘉正遲疑是否要一步踩上去,陡然身子一輕,周邊響起一片喝彩驚呼。
華纾竟然在大廳廣衆之下将她橫抱起來,穩穩地走向華車,将她放在車上。随即自己也一步躍了上來,兩人一同落座,織金紅袖上雲雁齊飛,端的一對神仙眷侶。
華纾握着她的手,用隻有兩人能聽見道:“别怕,我護着你。”
禮官唱禮,兩匹白馬拉着描金朱車,在人海熱議和無數豔羨驚異的目光之中,緩緩地向淮南王世子府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