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嘉二人被領進了拐彎的第二個隔間,這裡隔開甬道的是兩扇雕花門闆,地方比剛進來時看見的稍大。在欄邊坐下,剛好可以将手臂支在上頭打量四面,卻見再拐一角的那面,僅置有三個隔間,每間與欄闆之間都垂着紅鲛绡,紗角上墜着玉玦纓絡,置身其中的看客隻消将簾子一挑,就能瞧見下頭景象,四圍的人卻看不見裡面人是何形貌。
這樣的地方,顯見得不是給一般人預備的。
尋芳使送了熱茶上來,孟嘉因昨夜一事,對這樓裡的飲食可謂是十分不敢相信,倒了一杯,等放溫了握在手裡取取暖意。
孟嘉手臂擱在欄上,聞四周人言高低,百無聊賴,撐着額角往下看去——底下竟也有人,隻不過是站着的。
人群簇擁之中,是一個長寬丈餘的四方石台,鋪着北羨出産的卷草逐風缂毛紅氍毹,難得的是奔馬之态活靈活現,還有幾分看頭。
有一面中間隔出一段來不設隔間,自其上挂下尺長木牌,底下坐着一排樂師。等二樓或男或女都坐得差不多了,底下人石台附近也圍滿了看客。便有人幾個壯年男子赤膊擡了一隻大鼓上台。
随即便有個渌波紗衣的清俊男子赤足踩上鼓皮,旋身一亮相,高聲笑道:“才子佳人今夕此夕,諸位貴客光臨,不勝榮幸。此番以鼓舞為題,我留遇仙,便來個抛磚引玉了。”
木牌翻過一隻來,上面是胭脂填就的留遇仙三字。
“本是謙虛之語,沒想到真是塊磚。”孟嘉伸手撕了一瓣秋筠剝好的橘子放進嘴裡,酸甜的汁水頓時在口中爆開,讓她非常意外,“橘子不錯啊。”
秋筠分了她一半,也撕了一瓣,“确實不錯,比前陣子甜纓在街上買的強多了。”
“你看這人怎麼樣?”
“不怎麼樣。”秋筠看着下面轉來扭去的陰柔男子,“白瞎這身兒新衣裳了。”
孟嘉看她,笑道:“你怎麼知道是新衣?”
“那紗叫風紗,不可水洗,不可久置。水洗則壞,久置則糟。專取一個漂亮新鮮像,這裡的人在這個日子,既要登台必不至于少這一點置衣費。”秋筠又向樓下看了一眼,“凡舞者,氣韻第一。他全身上下除了一身料子,什麼也沒有了。鼓舞最重節奏,顯然他并不看重這個,心思沒放在舞上,專為展露姿容來了。”
“各花入各眼。”确認了秋筠審美正确,應當沒有誇大那個什麼宓洮的舞姿,孟嘉略略放了心,看了看半空飄下去的幾隻粉紅花朵,奇道,“怎麼還有花?”
“這兒呢!”秋筠搜尋一陣,從桌下抽出一個堆疊彩絹花朵的圓盤,拈起一朵黃絹,“大概是中意哪個就投哪個。”
女子随手一扔,那朵黃絹花立刻向下飄落而去。
孟嘉啧啧兩聲,“我瞧他也有幾分姿色,莫非你嘴上嫌棄,心裡中意?”
秋筠往下看去,淡淡道:“也是個可憐人罷了。”
孟嘉也扔了一朵,笑道:“秋先生慈悲為懷,我得好好學學。”
起舞之人有男有女,她們都投了一個遍,等一個腕系銀鈴的紫衣女子也下台後,孟嘉打了不知道第多少個哈欠,“還有多少個才到那人啊……”
她向四周一掃,發現衆人的興緻似乎還有越來越高的架勢,甚是不解,“有那麼好看嗎?”
“别人不知道。”秋筠神色微凝,“這個不大一樣。”
孟嘉轉頭一看,底下展袖而舞的是個雪白繡裙的冷面女子,她初時覺得似乎有些眼熟,略略一想,驚訝道:“……是她?!”
長笙樓時那個群青繡服的女子!
秋筠扭過頭來,“你認識她?”
“何止認識。”孟嘉印象及其深刻,咬牙道,“差點兒因為多看她幾眼被人坑了六百兩黃金……”
“……”秋筠震驚地看了她一眼,“……那很貴了。”
“她叫什麼?”
秋筠瞅了一眼旁邊挂着的花牌,“靈珀?”
這位靈珀姑娘之前的人,和她,簡直是天地之别。自她舞起,花雨紛飛,人喧如沸,似乎衆人期盼已久,全在此刻爆發。
“靈珀姑娘!小生傾慕你已久了!!”
“姑娘!我願意出五百兩黃金替你贖身!你跟我走吧!”
“妮紮默(美人)!!……”
當然,多是男客,女客仍多作觀望姿态。任是四圍喧擾,那潔白如雪的女子絲毫不為所動。
孟嘉點評:“六百兩才買她跳兩曲舞,五百兩替她贖身的想什麼呢?這時候不好好欣賞,都做什麼夢啊!”
“你不覺得嗎?她的衣裙并不适合起舞。”秋筠若有所思,“而且,到現在為止,她是唯一一個穿着鞋表演的。”
孟嘉點頭:“比起上次來,似乎是差了許多。”
孟嘉正覺奇怪,忽然發現那三個大隔間最中間那間似乎進了人,片刻,便有兩個人影在紗後對坐下來。
底下,靈珀從容一拜,便退去了。
她剛行禮,四周私語便起。
“要到宓郎了!”
“每年他都有新花樣,今年不知道弄出什麼點子來!”
“宓郎一笑千金值,他弄什麼花樣兒我都喜歡!”
一人立刻嬌笑:“瞧你!是喜歡什麼花樣兒說清楚了……”
孟嘉看向秋筠,“是那宓洮?”
秋筠道:“想必是了。”
孟嘉若有所思,“他究竟想做什麼?為何執意要我來赴此會?”
“有什麼目的,他今晚一定會顯露出來。”秋筠又剝了一隻橘子,“等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