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華京,瑤川宮。
夜色下,一把金絲楠木的椅子,直直地擺在瑤川宮的庭院中,穿着金龍黃袍的年輕皇帝坐在那把椅子上,棱角分明的臉上面無表情,細長的雙眸深邃如譚,就這樣靜靜地看着面前接生的穩婆将一盆盆血水從屋中端出,随後又換上了新的熱水端進去。
庭院中很吵,有來往宮人的腳步聲,穩婆焦急的鼓勵聲,還有宮殿内傳出來嫣貴妃的痛呼聲。
他面上雖不顯,但心中也是有些焦躁的,畢竟這是他的第一個孩子。
“陛下。”黑衣暗衛不知何時出現在皇帝身後,附上他耳旁輕聲道:“那個宮女已經畏罪自盡,據說是馬上到了出宮的年紀,但前幾日嫣貴妃點新宮女的時候又把她點了去,導緻她無法出宮,所以才對嫣貴妃懷恨在心,趁着天黑故意推了嫣貴妃一把。”
“他們将後事處理的很幹淨,沒有留下把柄,連那宮女的父母都已經被處理幹淨了。”
呵!元帝心中暗自嗤笑,拙劣。
如此拙劣的手段,他們竟然連裝都不想裝。
他雖還是面無表情地臉龐,雙眸卻染上一陣冷厲之色。
此時瑤川宮傳來一陣嬰孩啼哭,一位穩婆連滾帶爬的從房中出來,那穩婆滿手都是血,撲通一聲跪在了皇帝的面前:“恭喜皇上,是個小公主,但是…但是嫣貴妃出血了,怕是……怕是救不了了……”
元帝眼中的冷色還沒褪去,他盯着過在他面前微微發抖的穩婆,彎下腰去,聲音冷峻,“嫣貴妃救不了,你還在這恭喜朕?”
穩婆頓時大驚失色,一個勁的磕頭,求皇上饒命。
元帝此時沒心情理她,任由穩婆在自己面前磕頭痛哭,他現在心裡亂的很,感覺有些頭痛欲裂,隻能單手扶額,整個人靠在那寬大的金絲楠木椅上,然後喊了一聲:“尹明山。”
剛剛的黑衣暗衛立刻上前,雙手抱拳,“屬下在。”
“動手吧,做幹淨點。”
尹明山領了命,轉身足尖一點,身型便如離弦之箭般飛了出去。
面前的穩婆還在不停磕頭,頭部的皮膚已經磕出血痕,石子嵌進了皮膚裡,元帝也不讓人拉她走,就任由她在那磕。不久後又一位穩婆渾身沾血的從瑤川宮中跑出來,依舊是撲通一聲,跪在了元帝面前。
“皇上,嫣貴妃不行了,貴妃想……想見您一面。”
旁邊那個一直在磕頭的穩婆早已磕的頭暈眼花,這時又聽見有人說嫣貴妃不行了,以為元帝要大怒拉她們陪葬,立刻氣血上頭暈了過去。
元帝聽到這番話并沒有動作,依舊是單手撐頭之态,後出來的這位穩婆見元帝似乎沒有要去的意思,一時手足無措,心中也暗感不妙。
終于又過了良久,皇帝才緩緩起身,走進了瑤川宮。
穩婆這才松了口氣,跟在元帝身後一起一起進了瑤川宮。
現下還是三月初春,瑤川宮内卻溫暖的如同夏日,每個角落裡都放了炭盆。
因為嫣貴妃怕冷,所以每年進給她的碳永遠都是三份,且一直供到四月結束。
但也正是因為室内過于溫暖,所以傳進元帝鼻腔中的血腥味更加濃郁。
元帝一進來看到的場景,就是呼吸微弱的嫣貴妃,滿頭汗水躺在床塌之上,披散的頭發一縷縷粘在了她的臉上。惜日裡漂亮動人的臉龐變得蒼白如紙,蓋在她身上的蠶絲被已盡數被鮮血染紅。
跟着元帝一起進來的那位穩婆立刻将屋中所有人都招呼了出去,連一直守在嫣貴妃身旁哭泣的貼身婢女都被一起拉了出去。不過片刻,瑤川宮中就是剩下了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嫣貴妃和站在不遠處的皇帝。
“我要死了。”嫣貴妃身體真的已經非常虛弱,說話的聲音也氣若遊絲。
她說這幾個字的時候異常平靜,似乎早已經接受了這個事實,不僅如此,元帝還從這短短四個字中,聽出了一絲解脫的意味。
“看過孩子了嗎?是個公主。”元帝不像跟她聊死不死的話題。
“沒看過,不想看…不過…幸好…是個女孩。”幸好是個女孩,如果是男孩,說不定過不久就會來地府找她了。
“為什麼不想看?因為那是你和朕的孩子嗎?不管是男孩是女孩,她都是朕的孩子,她也是你的孩子。”元帝最聽不得她這種話。
嫣貴妃不願反駁他,反正自己都要死了,随他去吧!
“你就那麼愛他?”
“我不愛他。”嫣貴妃身上突然來了許多力氣,支撐着她大聲吼出這句話。
是回光返照。
“但是!”她目光狠戾,咬牙切齒,“我恨你!”
說完這句話,她就沒有了力氣,大口喘着粗氣,聲音越來越弱。
“宋行硯……希望我下輩子……不會再遇見你。”
肯定遇不到了,季潇宜想。
此刻的她是季潇宜,不是嫣貴妃,隻是季潇宜。
她比宋行硯死的早這麼多,等宋行硯死的時候,她肯定已經投胎轉世了。
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