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绮玉很少參加宴會,因此也不常穿禮服。周六的下午,她在衣櫃裡找出兩件禮服裙來。那是兩三年前定做的,由于隻穿過一次,現在從衣櫃裡拿出來,還同新的一樣。一條是淡紫色,摻金色的絲線;另一條是波光粼粼的銀白色,都用的是上好的軟緞。
她拿不定主意,于是将兩件衣服都試了試,最終決定穿銀白色那條——這條走起路來更舒服一些。
他們派了兩輛車,姜父姜母一輛,兩個女兒一輛。姜念安原本不想去,但看見請柬上邀請的是他們一家四口,隻好作罷。
車開到半山,就能看見屬于範家的那幢偌大的白房子。上了層層疊疊的台階,映入眼簾的是花園,園裡左邊一排修剪整齊的本地羅漢松,右邊栽了不少小巧的杜鵑花和玫瑰,中間則是英國式草地,被石闆路分割得整整齊齊。越過花園,是三座緊鄰着的古典歐式風格宅邸,四周繞着寬闊的走廊。
來到的時間不早不晚,姜父和姜母領着兩個女兒走入會客廳。廳裡點了香,散發出淡淡的松木氣息。然而姜绮玉不喜歡這個味道,又不好打噴嚏,隻好皺着鼻子。所幸聞的時間長了,也就習慣了,還隐隐覺得有些好聞起來。姜父姜母有自己的交際圈,早已投身進去,一邊說話,一邊喝侍者端來的雞尾酒。臨走前囑咐姜念安照看好妹妹,又囑咐姜绮玉,留心找找範銘禮在哪裡,同他說說話。
等父母走遠,姜念安笑着回頭說:“我猜,你大概不用我照顧。”
姜绮玉說:“你不是有幾個好朋友也來了麼?我不信你不想見她們。放我自己一個人待一會,怎麼樣?”
姜绮玉喜歡獨處,姜念安想找自己的朋友,這句話是一舉兩得。姜念安揮了揮手機,表示随時聯系,人就走到遠處了,融入那一團小姐妹裡。姜绮玉看準那一排長桌上琳琅滿目的點心,走了過去,用瓷盤盛了一塊小巧的蝴蝶酥來吃。周邊衣香鬓影,一些人認出她來,同她打招呼。
姜绮玉心底納悶,自己基本上不怎麼參加宴會,過了這麼久,這幫人怎麼還記得她?一邊想着,一邊微微揚起嘴角,做一個得體的表情,同人寒暄。等這一波寒暄過後,為了避免再次惹上這樣的麻煩,姜绮玉就默不作聲地走到角落裡去,從侍應生的金漆托盤裡,挑了一杯柳橙汁來喝。
她本來想走到花園裡散散心,但初春的晚上,仍然透着幾分涼意。她沒帶外套,禮服又是吊帶式的,怕把自己吹感冒。況且今日宴會的目的是見見範銘禮——那位範家大少爺,要是由于出去而導緻錯過,那可不行。
會客廳内人聲嘈雜,高高吊頂上挂着的燈,直晃人的眼睛。盡管姜绮玉人在角落處,但周圍仍是有不少人。她隐約聽得見他們交談的聲音,比如現在,在她的斜對面,站着三個穿西裝打領帶的男人。服裝頗為正式,但說出的話就不是那麼回事了。他們聲音不大也不小,加上姜绮玉有心豎起耳朵,男人們所說的文字,就嘻嘻索索地鑽進她耳朵裡。
模特、女明星、包養……話題不斷在顔色裡打轉。笑了幾聲,又開始談論,宴會裡哪位小姐的禮服開叉過高露出大腿、哪位小姐的身材夠正、又有哪個女人,表面看着清純,實則背地裡賣弄風騷……
姜绮玉微微側過身,将自己更好地隐藏在陰影裡,面無表情地聽他們說話。她很好奇,這樣的話題大概會在這幫男人嘴裡持續多久,又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真正結束?談話仍在繼續,這時另一個男人走了過來。他身量頗為高挑,身上的西服比起周遭的大多數人,顯得挺括貴氣許多,襯得他整個人,如同一柄纖長而鋒銳的刀。
姜绮玉看不清那人的神色,隻是見他往這處走時,被那三人中的一人殷勤地拉住了。
他會加入他們的對話嗎?姜绮玉有些玩味地想。
然而,男人隻是偏過頭去,瞧了他們一眼。姜绮玉看不見他的臉,然而她無端地想,那眼神的溫度一定是冷冷的。仿佛刀劍的寒光映入眼眸。這還不算完,三人還想同他說點什麼,他微微擺一擺手,像是謝絕了。姜绮玉想,看樣子,旁人對他頗為殷勤,這人應該也是商界政界的名流——然而看起來,似乎又太年輕了些。
她放下手中的橙汁,饒有興趣地看事情的發展。
但她忘了,人的目光是有如實體的。
——在那一瞬間,男人捕捉到了她的視線,越過人群,遙遙地望了過來。
方才,是她在審視和觀察。現在的形式則颠倒了。他微微颔首,朝着姜绮玉的方向走去,不一會就站定在了她的面前。
一個人的身上如果有太多諸如範家大少爺、瑞海集團未來繼承人之類的頭銜,往往會令人的印象模糊。但面前的男人顯然不在此列。在黑西裝的襯托下,他的皮膚顯得尤為白皙,并不是病态的蒼白。鼻梁是希臘式的高挺,讓整張面容顯得格外清冷嚴肅。但他的那雙眼尾上挑的深邃眼睛,破壞了這份嚴肅,帶來幾分婉轉的風流多情,仿佛給他看一眼,就要跌入他瞳孔的漩渦中去。
五官的每一個組合都恰到好處,舉手投足的每一個動作都仿若精心設計。但他隻不過在朝她走過來。姜绮玉有一瞬間的怔愣,一方面出于對他容貌的欣賞,另一方面,她忽然明白了,如果問誰在場便能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哪位是全場神情、儀态和風度最标準,最無可挑剔的人物,那必定是範銘禮——也隻能是範銘禮。他有這個資本。
“晚上好,姜绮玉小姐。”他從長桌上随意拿了一杯香槟,垂着眼睛看她,“我是範銘禮——想必我用不着再自我介紹了。”
他是有備而來。不然怎麼會精準地說出她的名字呢?
姜绮玉做出一個社交場上的微笑:“晚上好,範先生。”隻是由于她面對的是範銘禮,自己的婚姻對象,加之她很少參加宴會,因而這個笑容,多少顯得有些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