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相對峙,氣氛一時降至冰點。
“呂大人!”
中氣十足的一嗓子将衆人視線紛紛引至門外。
目光自傅程桑面色極差的一張臉上移開,謝驚枝便瞧見領着刑部前來的呂卿安方行至門口,一個踉跄就要朝後倒去,還是被身旁的官侍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這才未在人前摔倒。
見呂卿安直愣愣地瞪着大堂正中那具好端端的屍首,像是被一瞬間抽走了三魂七魄,神色驚恐,謝驚枝似笑非笑地道了句:“呂大人來得忒慢了些。”
“三殿下、五殿下。”呂卿安這下也反應過來自己的失态,站穩身形連忙憨笑着朝謝驚枝與謝堯行了一禮,“年紀大了腿腳不好,二位殿下見笑,下官來遲。”
将呂卿安笑容背後的油滑盡收眼底,回想起清晨在德和殿外的事,謝驚枝意味不明地冷哼了一聲。
那時她和謝堯方自從殿中出來,便被呂卿安攔下。
面上做了副虛心請教的樣子,而她不過是讓這呂卿安想辦法将随行的太醫暫時調離開來,他便能端着模棱兩可的态度磨蹭半天才答應。
這呂卿安除了擅長巧言令色外一無是處,嘴上訴苦刑部查案不易,正事卻一件不辦,所有心思皆放在套話上,句句被四兩撥千斤的堵回來也不罷休。
謝驚枝自認沒有謝堯那般深的功夫,無論在什麼人前都能将好脾氣一貫裝到底,最後直接耐心告罄,直接托謝堯将明面上呂卿安需要做的事錄于箋紙上,讓他照辦便是,連半句都未再多解釋。
之後按照計劃,刑部需要派人去傅程桑的别院搜尋證據,這呂卿安也是百般推辭。
一說傅程桑縱隻是一屆翰林女官,到底也是朝廷正品官職,一說她再怎麼說也是趙家養女,借自己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在趙家頭上動土如此雲雲。
最後着實是聽得心煩意亂,謝驚枝直接不鹹不淡的一句“破不了案人頭落地”威脅得呂卿安不得不硬着頭皮上。
她深谙呂卿安膽小怕事不敢得罪權貴的性子,但再怎麼樣他也犯不着跟自己性命過意不去。
效果十分到位,呂卿安立刻老實了不少,也未再費心思打探謝驚枝與謝堯的二人籌謀,承諾會依着他們的步調走。
隻是如今看呂卿安這反應,顯然他并不知道王行屍身尚還完整一事,所以方一進門陡然見到這般極具沖擊性的場面,才不妨被吓了一大跳。
思及此,謝驚枝疑惑地朝謝堯的方向望去。
根據他們一開始商議好的計策,按道理他應該将王行屍身未腐一事告訴呂卿安才是,那箋紙上難不成遺漏了這件事不成?
微微偏頭正好迎上謝堯的目光,謝驚枝一怔,卻見謝堯神情冷淡,壓根兒沒有回應她的意思,隻垂着眼眸掃了一眼便将視線移開。
順着謝堯的視線低頭看向自己受傷的肩膀,謝驚枝心下無奈,微抿了抿唇,趁着四下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朝謝堯的方向靠近了一步。猶豫片刻,擡手輕拉了拉謝堯的衣袖。
察覺到身側微弱的力道,謝堯靜立着未動。
得,這是還在生氣。
本就沒弄清楚謝堯是搭錯了哪根筋,這會兒哄人的耐心告了罄,謝驚枝也懶得多費心思琢磨,索性直接将手收了回來。
謝堯眸色霎時黯了下來,卻像是絲毫未關注到謝驚枝動作似的,隻冷聲開口說了句:“呂大人。”
被謝堯寒涼的聲線激得回過神來,呂卿安總算想起了正事,目光自堂中轉了一圈,最後自然而然地停在傅程桑身上:“這不是傅女官嗎?”
懶得過多評價呂卿安浮誇拙劣的演技,謝驚枝暗暗感慨一番在局勢如此不利的境地下傅程桑竟還有理智顧全禮數,沖呂卿安回了一禮。
一早便将謝堯給的箋紙内容熟記過,呂卿安很快便讓人将從别院中搜到的東西呈上來。
木托上赫然放着一長頸瓷瓶以及一樣貌尋常的絲繡香囊。
視線不動聲色地觀察着堂内一直沉默不語的黛黛,在看清那香囊樣式的瞬間,謝驚枝果不其然聽見她脫口而出的聲音。
“怎麼可能,這香囊明明……”
很快意識到自己的錯漏,黛黛飛速止住了話頭。
怎麼可能,這香囊明明應被銷毀了才對。
對黛黛未說盡的話語心知肚明,謝驚枝不動聲色勾了勾唇角。
在地藏殿中,傅程桑從王行身上拿走了三樣東西。除去那封謝忱寫的信,那把鑰匙應是王行原本要交給謝堯的,而香囊是唯一可能裝着溯回草的物件。
等秦覺以白骨将王行置換出來,又以銀針封穴暫緩住屍身腐爛之後,謝驚枝把謝忱吩咐王行遞信一事和盤托出,順理成章将對傅程桑的懷疑引了出來。
溯回草的特性非深谙藥理之人不可知,待商議好試探傅程桑身側懂醫術之人的計策,未防原本的溯回草已被處理掉,秦覺重新給王行驗屍過後,便連夜回上京尋了株溯回草。
料到那香囊無論如何也不會留存到等人去發現,謝驚枝趁勢拿出了一早便備好的一模一樣的香囊,讓秦覺将溯回草置于其中,趁着黛黛被她稱病引出來的空當,将香囊放入黛黛的房内。
“王行明顯是中毒而亡,屍身卻多日也未見腐朽,常人下意識便會以為這是因毒所緻,可這天底下分明便不曾有這樣的毒,即便是經驗豐富的仵作,也難免會走入死胡同之中。”呂卿安緩緩道,“但若将兩者分開來看,其間矛盾便自然迎刃而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