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雲殿的位置不太好,地勢所限,哪怕夏季外間日頭再盛,殿内的光線也稱不上多好。
沒在陰影之中,謝堯整個人比平日裡看起來鋒利了不少,幽沉的眼眸極亮,交織着興奮與瘋狂的情緒。
“妉妉很聰明。”
“三皇兄謬贊。”謝驚枝面上波瀾不驚,實則一顆心跳得快要躍出胸腔,“不過,我清楚的大概的确比三皇兄以為的要多一些。”
“比如?”
“比如,”稍頓了頓,謝驚枝笑眯眯道:“比如是三皇兄放走了徐越則。”
四周的氣氛倏地沉寂下來,謝驚枝指尖微動,感覺到掌心滲出的薄汗。
她先前對于何觀的一番論調語間笃定,是因為她确定的八九不離十,但現下關于徐越則的猜測,就純屬是在賭了。
而她之所以這麼說,隻是因為覺得謝堯不會無緣無故在那個時候出現在鞫獄。
雖然她也不确定徐越則是不是還活着,但鑒于昨夜她到鞫獄時徐越則便已經失蹤,後來回來的那個到底是不是真正的徐越則,還是另當别論的好。
就這麼僵持着,兩人誰也沒有要繼續開口的意思。
直到殿門口突然傳來“轟”的一聲。
謝驚枝一愣,側目朝殿門處望去,就見秦覺一手撐着塌了半邊的木門,臉上難得顯出無措的神情。
蓦地想起她幾日前提着點心來見謝堯的情形,當時謝堯好像是說了句因為宮中的月例還沒到,所以門沒來得及修繕來着。謝驚枝輕眨了眨眼,餘光窺見謝堯也是一言難盡的表情。
兩人間原本還湧動着的暗潮頃刻間散了個幹淨,謝驚枝莫名有些想笑。
“行了,别扶着了。”謝堯懶懶掀了掀眼皮。
秦覺将門暫且靠在一邊,走進來将一枚通體碧綠的玉吊墜遞給謝驚枝。
見到吊墜的那一刻,謝驚枝松緩了一口氣。
幸得雲霜終歸是将東西拿到了。
“這便是我的誠意。”吊墜拿在手上不過半刻,謝驚枝便将之徑直推到了謝堯面前。
順着謝驚枝行雲流水的動作,謝堯垂眸望向案幾上的吊墜。
清透的白玉上雕刻着兩枝相互纏繞的臘梅,綻開的花瓣處點綴着暈開的瑰紅,在玉上本該是瑕疵,卻将這雕刻的梅花襯得栩栩如生。
謝驚枝解釋道:“這是碎瓊閣的信物。”
凡物不問來處,作為上京最大的地下拍賣行,隻要是想出手之物,皆可在碎瓊閣交易。
其中長期且穩定在碎瓊閣出手物件之人,便會得到一塊玉吊墜。依照吊墜上雕刻之物不同,出手者會得到碎瓊閣拍賣金額不同的分成。
“這信物是重毓殿王侍監的。”謝驚枝對上謝堯探究的視線,一臉坦然:“他這些年在宮中不少順手牽羊,拿了東西到碎瓊閣交易。”
幼時謝驚枝偶然見到謝堯的第一面,便撞見他在冷宮外的宮道上被王行欺侮。
多年前王行還不比如今風光,在冷宮當值不僅辛勞又毫無油水可撈,憤懑之時王行便會拿被扔在冷宮的謝堯撒氣。
苛待食物不說,打罵更是常事,無非是仗着謝堯是個被人不聞不問的皇子罷了。
而後王行攀上了别殿侍監,得以從冷宮調離。如今重毓殿為謝忱所住,殿内兩名八品侍監,王行已是其一。
至于謝驚枝是如何得知王行在宮中順手牽羊的,前世謝堯圍了宮城,王行想逃,卻被謝堯的手下捉住,這瓊碎閣的信物正巧從他懷中掉落出來。
王行後來被判處淩遲,而謝堯為了讓謝驚枝認清反抗的下場,更是強逼着她觀人行刑。
未撐過半場她便暈了過去,之後更是連續做了一個月的噩夢。
至今她還記得謝堯當時看王行被處淩遲時的表情,與常人在宮宴上觀賞舞曲奏樂無甚分别。
如果不是因為易容出宮的事被謝堯發現,她絕不會輕易走王行這步棋。畢竟前世這事兒給自己留下的心理陰影不知一星半點兒。
想起那番場景,謝驚枝依然能泛起一陣惡寒。
隻是現下宮中除了她身側的親信,無人知曉蕪願是會易容之術的南疆術師。
先帝之時宮中現巫蠱之禍,自那以後便嚴禁各殿召南疆術師入宮,她私自出宮事小,但若她身側有人會南疆秘術一事有朝被謝堯披露出去,後果不堪設想。
宮内侍監為一殿太監之首,在主殿之後可獨辟一座别院居住。今晨謝驚枝便是讓雲霜想辦法趁着王行當值的當口潛入院内,看能不能找到這塊吊墜。
王行這個人謝堯一定會殺,但一塊碎瓊閣的玉吊墜,頂多隻能順着線索查出他偷竊宮物,謝堯不會讓這個人死的這麼輕易,謝驚枝清楚,現下并不是一個好時機。
隻是如今她手中實在沒有别的籌碼可用,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如果這個條件并不能讓謝堯滿意,隻能寄希望于她方才的一番推斷能稍稍讓謝堯對她的價值更感興趣一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