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兄這是何意?”
“未免隔牆有耳,二位不妨移步再議。”目光落在不遠處的廊庑下,謝堯唇角勾起一絲笑,倏然出聲打斷道。
順着謝堯的視線望去,謝驚枝隻來得及看見一個匆匆離去的背景,面色一凝。
大理寺确實不是一個談事的好地方。謝驚枝和霍子祁對視一眼,微點了點頭正要擡步,卻見他跟着便朝自己伸手過來。
意識到霍子祁是想要扶腳踝有傷的自己,謝驚枝眼疾手快拉住謝堯的衣袍,轉頭笑眯眯道:“勞駕殿下再送我一程。”
眸色微微滞了一瞬,謝堯轉而又挂上一如既往的溫潤笑意,仿佛不覺得這要求有什麼不妥。
“自然。”
餘光注意到霍子祁臉上的訝異,謝驚枝暗歎了口氣。
前世直至她離開辨言堂,沉妉這個身份也不曾與謝堯有任何交集。
如今既然碰上,現下還不清楚謝堯勢力幾何,未防有朝一日她出宮做狀師一事敗露被拿作把柄,霍子祁與她走得太近沒有任何好處。
索性方才抱都抱了,她現在明面上也用不着講究什麼男女大防。
一路行至大理寺外,秦覺已在車架旁等候多時。
看到謝堯抱着個人走出來,眉間微蹙,很快又收斂了表情。
自然沒有錯過秦覺一閃而過的表情,謝驚枝裝作恍若未覺,甚至心情甚好地沖他點了點頭。
坐上馬車,謝驚枝瞬間收起輕松的神色,定定看向霍子祁:“大理寺既是托我查辦謀害陳司業真兇,自缢而亡一說又是從何而來?”
“那你又如何肯定陳司業是被人謀害?”
謝驚枝未接話,心下無奈。
她總不能說她能重見彼時案發之景。
沉吟片刻,她開口道:“若是自缢,陳司業又何必選在青鶴樓内?”
神色間閃爍着不贊同,霍子祁歎了口氣,從袖中拿出一封信箋:“你看過此物便明白了。”
接過信箋,謝驚枝迅速看過去,心頭湧上詫異,眉間微蹙。
擡頭剛要說什麼,動作一頓,轉頭又将信遞給了一旁的謝堯。
“殿下,你看看。”謝驚枝眨了眨眼,神色自然。
擡眸看了謝驚枝一眼,謝堯意味不明地低笑了一聲,擡手接過信箋。
漫不經心地掃過紙上的内容,謝堯面上無絲毫波瀾:“沉先生如何看待此事?”
“從前倒是看不出陳司業人如其文,行事也如此剛硬,自成風骨。”謝驚枝模棱兩可地說了一句。
陳儒言仕宦多年,一直碌碌無為,這幾年因着幾篇針砭時弊的文章,聲名漸顯,卻依舊隻是一屆國子司業。
朝中無人在意之人,卻偏偏在死時鬧了這麼一出動靜。
“世閥為首,清池污濁再無明淨之日,老臣庸碌無為卻空食君祿,萬愧有負聖恩,遂以死明志。”
遺志無畏,世閥二字指向更是明明白白。
這偌大的上京,諸多世家可不是皆以甯家為首?
萬萬沒有想到,這案子居然還牽扯到甯家。謝驚枝隻覺太陽穴處隐隐作痛。
霍子祁面色沉郁:“若日私底下找到這封信便算了,偏偏昨日青鶴樓内是戶部尚書設宴,百官大多受邀而至,落席前每人都收到了這樣一封信。”
“什麼?”謝驚枝驚愕道,“每人都收到了?”
“不止如此。”謝堯勾着唇角,緩緩補充了一句,“經過鑒定,每個人信上的字迹都是真的,皆出自陳司業之手。”
面色變了變,謝驚枝很快理清其中利害。
她記得沒錯的話,如今當任戶部尚書的,正是懿妃甯安妤的同胞兄長,甯家當今家主的庶弟甯安琮。
若論上輩分,她還得稱一聲二舅。
難怪大理寺對此案諱莫如深,甚至連陳儒言的屍身都未曾查驗過。
一來是不敢,再者則是沒有意義。
信箋遞至百官手中,現下怕是早已在上京傳開。
衆口铄金,積毀銷骨。
一旦陳儒言被判為自殺,漫天的流言便會直指甯家。就算是衛胥,也不敢搭上整個大理寺來走這一步棋。
而她憑空出現在陳儒言的房間之中,恰好給整件事遞了一個台階。
無論她是不是兇手,她都必須是兇手。
至于信箋,有了兇手,歸于僞作便是。
“我臨時以辨言堂擔保,向衛胥承諾會查出真兇,也隻是暫且拖延之策。”霍子祁深皺着眉,“但陳司業自殺是闆上釘釘的事,所謂的真兇又從何去尋?”
聞言,謝驚枝眸色微動。
有陳儒言遺言在前,所有人都會下意識先入為主。鐵骨铮铮的老臣被人發現懸吊在青鶴樓内,沒有人不會把陳儒言的死往自殺聯想。
聰明反被聰明誤,連衛胥和霍子祁這樣的人都不例外。
“我能好好從大理寺内走出來,霍兄已然幫我良多。至于真兇,”謝驚枝一臉平靜,“僅憑一則遺言便确認陳司業死因未免太過武斷,此案我自有數,霍兄不必過于憂心。”
聽出謝驚枝對陳儒言尚有疑慮,霍子祁還想要再說什麼,正對上她一雙澄明的眼眸,深深歎了口氣。
“那你之後打算如何行事?”
沒有急着回答霍子祁的問題,謝驚枝反而轉頭詢問謝堯:“殿下以為該當如何?”
将手裡的箋紙緩緩對折起來,謝堯笑得和煦:“既是要找真兇,自然略不過驗屍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