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楊桃很快又說起了釋義:“大片的蘆葦青蒼蒼,清晨的露水變成霜 ,我懷念的心上人啊,就站在對岸河邊上.......”
她一邊聲形并茂,一邊無實物投入表演追尋謝淵,謝淵配合地飄來飄去,追到最後她惆怅失落,沖胸頓足。
“我那苦苦追求的人啊,她就在河岸一邊。逆流而上去追尋她,道路彎曲險阻重重。順流而下尋尋覓覓,她仿佛在水中的陸地上。”【注2】
她自認感情真摯又演得投入,然而太過稚氣的臉蛋表情誇張,逗人發笑,看得陳柏石曲子都吹走調了。
“哈哈哈哈哈哈......”
陳力最先忍不住,坐在廊下大笑起來,他一破功,大家都沒能再忍住笑容。
柳東林先當了船夫,路人,又當了蘆葦,伊人,最後輪到他說詞時,雖然還背不出正文,卻也在楊桃魔性的表演攻擊下,磕磕巴巴念出了大半釋義。
“太厲害啦,表少爺你也很有天賦嘛,這麼快就記住台詞了,我相信你很快就能将正文都背出來啦!”
陳柏石也矜持地給出了評價:“嗯,果然像小桃一樣厚臉皮的人還是少數,你這小子笃實好學,也還行吧。”
第一次得到誇獎的柳東林激動得臉都紅了,可美好的時光總是短暫,下學的時刻也到來了。
柳東林戀戀不舍地與陳柏石和陳力告别,跟着謝淵楊桃兩人坐上了回城的馬車。
他失落地看着東源山漸漸遠去,楊桃卻看着他通紅的手道:“表少爺,你的手看起來還是好嚴重,要不還是去看下大夫吧?”
謝淵将他的手翻開:“這是先生打的?你做了什麼事了,先生竟下這麼重的手?”
柳東林習以為常:“沒關系,過一晚上就消腫了,比這更嚴重的我都被打過,是我笨,總是記不住先生講的課,所以他才打我。”
楊桃不認可體罰這樣的教育方式,她憤憤道:“表少爺怎麼不告訴舅老爺他們?若是打壞了,還怎麼上學呢?而且表少爺并不笨啊,剛剛我隻說了幾遍詞,你就記住一篇課文了呀。”
柳東林苦澀地笑了笑道:“就算打壞了,我爹娘第二日也是要送我去上學的,先生都不允許我們在課堂上說話,更不用說像剛才那樣做遊戲了……”
啊?小曹氏那麼疼孩子的人,怎麼能忍受這種事?
楊桃不解,和謝淵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猶豫。
最終楊桃還是忍不住道:“可我覺得這樣是不對的,若是懲戒,打兩下就好了,怎麼能下狠手呢?”
“先生說,不打不成器,隻有痛了,才會記住教訓,才不會再犯錯誤。”
“可是山長從來不打少爺,我沒有少爺聰明,但他也不打我呀,所以,會不會你的先生說的,也不一定是對的呢?”
先生說的不對?
“先生怎麼會是錯的?他可是秀才啊!”柳東林從來沒這麼想過。
“秀才又怎麼了,是人都會犯錯啊,就算他是舉人,是狀元,就不會錯了嗎?”
楊桃雖然無意挑釁這個時代的師生相處之道,可柳東林若是隻會一味地接受懲罰,不試圖争取反抗。
他整日都這樣戰戰兢兢,又怎麼能讀得進書呢?最後真把孩子打壞了怎麼辦。
“可,可是先生不會聽我的……”柳東林設想了一下,若是他敢将這話說出口,肯定會被打得更慘吧。
他一臉向往地看着身後的東源山道:“阿淵,我真羨慕你,若是我跟你上的是同一個書院就好了。”
謝淵想到了自己之前求學的坎坷,有些猶豫道:“山長收學生十分随心所欲,先前我去求學,就費了好大一番功夫。”
“若是你真的想換書塾,不如先跟舅舅與舅母商量,東源書院束脩十分便宜,山長方才也誇你笃實好學,若他願意收你,你也能為家中省下一筆開支,可他若不願,你不僅要白白浪費兩個月的時間,可能日後在書塾那裡,會更加難過,可是不管結果如何,你若盡力争取了,就不會後悔。”
“對啊對啊,表少爺就去試試嘛,我覺得肯定是那位先生的教學方式不合适你,你才會讀不好書的,不一定是你笨啊,你看我,我也不聰明的。”楊桃一臉鼓勵。
柳東林眼睛裡出現一絲亮光,他真的不笨嗎?
換一個先生,他就能讀好書了嗎?
想到自己聽到的那首激昂的《無衣》,和楊桃表演的充滿趣味的《蒹葭》,柳東林念念不忘,不僅向往着這樣放松肆意的課堂,也對自己産生了一點信心。
他回到小泉巷,在外忙碌了一天的柳家人也都聚集在了一起。
沒有知道他今天逃了學,小曹氏看到他通紅的掌心,隻默默地去為他端來了一盆冰涼的井水。
柳東林将手浸在盆中,井水的冷意将他掌心火辣辣的溫度熄滅。
他看着自己已經長出一層厚繭的手,也感覺到往日渾渾噩噩的大腦前所未有的清醒和冷靜。
柳東林對眼眶泛紅的小曹氏說道:“娘,我想換個書塾。”